秦芷敲了敲门,得到应允后走进房间
很简陋的布置,却被收拾的井井有条,屋主的性格也一下得以窥见。
唯独格格不入的是放在书桌上区别于简陋布置的一台笔记本电脑。
少年正伏案写些什么,他低着头。从后面看去,身形愈发清瘦。
“姐。”
感受到秦芷的靠近,沐楠转过头,是比起异卵双胞胎妹妹更加出挑的面容。
秦芷点点头,房间里只有一把椅子,床也不好随便坐。
沐楠主动的起身让她坐下,随即仔细打量她的神色。
面色苍白,嘴唇也了无血色,低敛着眉目,像一张脆弱的薄纸,仿佛下一刻就会破裂。
像是想到什么,他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起身。
宁薇本来是买了一个书架的,挺便宜的,结构简单,胜在外观很不错,她寻思着沐楠爱书,沐楠也勤工俭学用自己挣得钱的一部分买了书回来,正是需要的时候。
但是这个书架最终没有落到他的手上,而是被沐盈撒娇讨去了……
沐楠对这些东西的需求不高,没怎么放在心上,后来觉得确实需要一个书柜,便自己动手简单的在墙上订了架子。
书架上的书一看就被主人保存的很好,此刻沐楠用手拿出靠前的几本书,都是关于医学的。
更深的背后放了个四四方方的小盒子,上了密码锁。
他熟练的将锁打开,拿出里面放的小玻璃瓶。
里面放着白花花的药片。
秦芷身体不好,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
他只听过宁薇说过秦芷有点先天不足,在娘胎里的时候抢营养有点抢不过秦苒。再加上早产,光是能活下来就算是上天保佑了。只不过不知道为什么这种情况一直没有调养过来,一直到现在还要服用一种调理身体的药。
思绪回笼,沐楠听见自己用冷冷的声音说,“你前面没吃药?”
秦芷的状态不是很好,她靠在桌旁用手撑着脑袋,白皙的手指穿过黑发,像从雪地里伸出的枝条。
她接过药片,就着前面拿进来的水服下,唇色被洇出浅淡的红色,眉眼这才舒展开。
房子的隔音不是很好。
在这里能清晰的听到门外宁晴指责的语调和秦苒漫不经心的讽刺。
秦芷对上自家表弟的视线,“忘了……”
沐楠沉默的盯着她,一动不动的。
片刻,秦芷败下阵来:“行吧。”
她就知道瞒不过沐楠这小子。严格来说,她和沐楠的关系可能比秦苒想的要更加亲密一点。
不然她也不可能把这么重要的药片寄放在他这。
“我其实吃过一片了”,顿了顿,她才缓缓启唇,“但是作用变弱了。”
是药三分毒,吃了这样的药太久,人体产生了一定的抵抗。
清晰的看见眼前的少年脸色变幻,秦芷无奈的安慰他:“没事,我有办法给自己弄到药效更强的药来……”
“但是这件事你别告诉你大姐。”
沐楠没应声。
秦芷知道的,沐楠从小就是一个斯文性子,和她一样,爱看书,在妹妹出去玩的满身是泥的时候,他更喜欢和她一起呆在外婆家后院,就着温暖的阳光懒洋洋的看书。
外表看上去很好说话,实际和他妈宁薇一样是个倔脾气。
性格上要强,自尊心更强。
也不准备逼他,秦芷随意的换了个话题:“我之前给你做的项目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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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薇为了给丈夫治病,家里没多少积蓄,秦芷和秦苒每年都会给她的固定账户打钱,但宁薇愣是一分都没动,还说要给她们当嫁妆。
沐楠头脑好用,前两年在宁海镇,宁薇一不小心受了伤,要住院,家里的经济来源直接被切断了。医生说一个不好可能会落下病根,但是宁薇又犟,硬是不让他们去找宁晴或者秦苒和秦芷。
那时候陈淑兰的病情恶化,秦苒心焦,整个人燥的像个炸弹。后来离开了宁海镇,过了不久就寄了药回来,让陈淑兰脱离了危险期。
但是她自己却是在外面呆了很久,几周之前才随着陈淑兰跟着宁晴去了林家。
谁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但是一致认为她肯定是付出了极大的代价,故而也闭口不言。
秦芷在此后也消失了一段时间,她自幼体弱,陈淑兰宠溺她更甚,秦苒也处处护着她。
谁也不知道她究竟去了哪里,宁薇当时就急了,手术刚做完就想从床上爬起来,最后还是沐楠劝住了她。和她保证一定会把秦芷带回来。
曾几何时,那张温婉秀约的脸居然变成了这幅饱经风霜的模样,褶皱堆叠在眼角,藏着说不清的故事。
他一直都知道他的妈妈是个强大的女人。
沐楠联系不上秦芷,母亲的哀求,重病的外婆,家里还有一个需要他保护的妹妹,巨大沉重的担子压在他身上,少年清瘦的身躯却只能咬着牙扛上。
他赶去了了宁海镇和外界沟通的唯一通道,车站。
宁海镇是省三大扶贫基地之一,贫穷和落后是这里的代名词,上个世纪的绿皮火车是这里古老的风景,那里一直都是沐楠渴望的出路。
“请问您有见过一个长得很漂亮,大概这么高,很白有些瘦的姑娘吗?”
他不断地跟工作人员,来往的乘客笔画,在经历数不清的摇头叹息后,他明白这仅仅是徒劳。
但他固执的像一头小狼,从白天到黄昏,站台昏暗的灯光下,他打开有些破旧的翻盖手机,拨通妹妹的号码:“晚饭吃了吗?”
医院的角落,沐盈有些担忧的望着躺在病床上的母亲,“刚刚吃过了,妈好像很累,已经睡了。”
她没有提宁薇皱起的眉头,看上去睡得极不安稳。
“……”沐楠在电话那头清浅的呼吸。
“沐楠……”沐盈小心翼翼的叫唤到。没人知道此刻的她有多恐慌。
她对父亲的记忆很淡,更多的是母亲用她单薄的脊梁撑起这个家,唯一和他们家有关系的纽带无非就是那几个人,但是外婆就躺在这家医院的另一间病房里,两个表姐也不见了。
她唯一的依靠,只剩下一个了。
“没事,我等会就回来。”电话那头传来沙哑的声音,却让沐盈放下心来。
也许宁薇真的疏忽了,她忘了告诉她的女儿,人生最重要的宝藏,是自强。
这段时间的事情太多了,沐楠没空去打理自己的头发,略长的刘海盖住了他的眼睛。
挂断了电话,他有些无力的坐在站台的长椅上。
他不敢告诉任何人,其实秦芷失踪了,最害怕的人,是他。
忍不住的害怕,如果秦芷被人拐走,被卖进哪座深山,她那么孱弱的体质,他是不是会永远都见不到她了。
沐楠也没有和任何人说过,其实比起秦苒,他更崇拜的是秦芷。
他们都喜欢书,对医学都有一种天然的喜欢,秦芷总是能回答他的各种问题。
印象最深的是在某个午后,少女坐在摇椅上,阳光照在她瓷白的脸上,笑的有些透明。
她的眼神很平静。
她和秦苒仿佛是镜面的两端,因为身体不好,严重的时候不能剧烈的运动,情绪也不能有大幅度的波动,所以早早地就学会了克制。看她的眼睛,总会让沐楠觉得像是凝望一面不起波澜的湖水。
而总是用最轻描淡写的语气,拨开他眼前的迷障。
她是个天才。
他的两个姐姐,秦芷和秦苒,都是。
沐楠自知自己天生不一般,明明他一眼就懂的问题,沐盈总是要缠着妈妈问好久。
明明那些小学高年级的题目他信手拈来,但沐盈却总是眸子懵懂的看他。
但是秦芷和秦苒,却比他更有天赋。
但是……即便这样……
沐楠呆呆的坐着,内心深处是深深的无力感,和潜藏的绝望。
“小伙子,小伙子?”
站台的工作人员在他眼前神手晃了晃。沐楠机械的抬头,却给老大爷吓了一跳。无他,此刻的他,脸色苍白的像鬼一般。
“喔唷你这孩子,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进来坐坐吧,晚上风大,容易着凉。”
沐楠被灯光晃了眼,他沙哑的回道:“没事,谢谢您,我要回去了。”
老大爷立马就急了,“哎呀你这孩子,怎么不听人把话说完,里面刚刚有人打了电话,说是要找你。”
“找我?”沐楠刚要往前的身子瞬间僵了僵。
“是啊”,老大爷还有些疑惑的摸了摸下巴,“声音听起来是个姑娘,挺礼貌的,就是一上来就问有没有一个小伙子呆在我们这,现在天都黑成这样了,想去城里的人也大都是明天再出发,符合她说的就只有你一个……”
沐楠没有再听老大爷讲什么。
他冲到接待室内,拿起座机,电话还没挂,像是算好了,他一贴在耳边,就传出那声万分熟悉的音色,“喂,是沐楠吗?”
“……是我。”
声线干涩,听的那头的人顿了顿。
只听沐楠又问:“你在哪?”
秦芷的嗓音软了下来,“我现在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我没事……”
“你在哪?”
沐楠没等她说完,只是很固执的又问了一遍。
“……我在京城。”那头传来似有若无的叹息,“你还记得教苒苒小提琴的那个老师吗?我拿着联系方式,外婆病的很重,我想请那位先生帮帮忙……”
“为什么不告诉我们?”
沐楠的口气有点硬,心中的那块巨石总算落地,只是担忧和怒火在放下心的那刻同时一涌而上。
“……我发了讯息在小姨手机上。”
宁薇的手机前不久掉在山沟里,早摔没了。
“为什么电话打不通……”
那头沉默片刻。
“我的手机不小心弄丢了。”
沐楠握紧听筒:“为什么没想过要联系我们……”
“……”
秦芷放低了声线,轻柔的道:“因为怕你们阻止我,更怕我没带回有好消息让你们空欢喜一场……”
沐楠猛的闭了闭眼。
“……”
“你什么时候回来?”
“……”
沉默更久了一些,秦芷答非所问,“可能会晚点回去。”
沐楠深深的吸了口气,他的心跳有些急促,听筒寂静良久,两人都没有说话。
“……”
“你记得每天都和我通话。”
“早上七点一次,那个时候我还没上学,晚上八点一次……”
沐楠的声音很沙哑,他下意识的舔了舔唇瓣,双眼死死的望着外头昏黄的路灯,眼里却没有倒影。
他的话没说完,那边的人很冷静的说道:“你打算辍学了吧。”
沐楠抿了抿唇,自己的心思一下子被戳穿,他张了张口,一时也想不到说什么。
那头似乎有叹息,“你的脑子好用,就算辍学也可以学的很好,但是等小姨好了之后呢,她肯定会很生气,但更重要的是她会很愧疚,你懂你妈的性子,她这个人,要强,不喜欢自己成为别人的拖累和累赘。一旦你真的辍学,她肯定会怀有深深的负罪感,不断自我折磨。”秦芷的声音很平静,但是沐楠知道她说的是事实……
但是,他又该怎么办?
仿佛走进了一间黑暗的屋子,伸手不见五指,通往前方的路被重重的堵死了。
“我这里有一个办法,你不要辍学,请一个长假……”
秦芷的声音似潺潺流水,像皎白月下的清泉。她好像永远都这么运筹帷幄,也能轻易的将人拽出泥潭,给沐楠以柳暗花明。
直到现在,沐楠才发现自己对秦芷的认知一直是浅薄的。
他姐姐那种极高的天赋,也许不止存在于医学上。
就此回神。
沐楠站在屋子里,深深望着两年过去,更显清绝风华的秦芷。
他拿过笔记本电脑,打开项目资料,辞简义赅的道,“三天前我们在线上开会洽谈,Ounisi那边同意让出三成的利润,‘汀兰’很快能在M洲出售。”
秦芷满意的点了点头,冲沐楠竖了个大拇指。
少年不动声色的勾起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