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莱因蓝

我知道他常年带着运动护腕的左手手腕有什么，蜈蚣一样的疤痕匍匐在他的手腕内侧，那是他高一寒假消失了一个月的原因。我从不怀疑他说他要去自杀的真实性，因为他确确实实干出来了这种事情。在痛觉方面，宋亚轩要比普通人更迟钝一些，不然怎么会在高中才进入青春期将自己撞的头破血流。他对于割腕这件事情没什么反应，仿佛只是磕磕碰碰那么简单，他唯一的感谢就是诶卧槽，原谅割腕基本上死不了人。

宋亚轩在寒假的消失已然成为一种规律，就像动物冬眠一样渺无音讯，我一开始还会给他发微信问他最近怎么样，后来习惯后也就不闻不问。他真正使用的微信号只加了几个人，而我就是其中之一他的朋友圈背景是克莱因蓝，这种蓝色最近莫名其妙大火，我只觉得看的时间长了并不舒服，他解释说，克莱因蓝是人死后瞳孔的颜色。

我对于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毫不感兴趣，这种隐喻在高考作文里不能加任何分，还不如鲁迅先生的一句“愿中国青年都摆脱冷气，只是向上走，不必听自暴自弃者流的话”来的实在，宋亚轩也懒得和我多说，自此可以看出我和宋亚轩其实不是一路人，不只是从夏天我喜欢西瓜他喜欢桃子的区别，本质上他是亡命路上的赌徒，而我只是一介凡人。

人人都有一个当就是主的愿望，我发现不管过多久，我都想着试图把宋亚轩拉回正轨。百日誓师时，我们两个班挨在一起，宋亚轩就坐在我旁边。台上是年级第一的女生在发言，字字慷慨激昂，听得周围的忍不住热血沸腾纷纷鼓掌，宋亚轩的安静在此时此刻显得不伦不类。我问他想考什么大学，他很聪明，不然也不会成天吊儿郎当，还能待在重点班。宋亚轩托着腮笑，他说张真源人总是会死的，就像什么陶瓷碗什么泥瓦罐，最后都是会像人一样化为一抷黄土，去供养新的事物生长发育。

我下意识的问他什么意思，他耐心回答到我是活不过25岁的，说不定我在高考之前就死了呢。

宋亚轩的语气认真，我知道他没有在开玩笑。我看过他的遗书，写的很随便，纸张用的是高三最不缺的空白答题卡，开头就是一句见字如面，一切安好。他的字还是一如既往的潦草，心里面说他这辈子已经过得很开心了，巅峰与低谷都体验过，必许多人30年的人生还要精彩。总之就是胡扯八扯，最后说了一句，张真源要平安喜乐。我无法形容我当时的心情，只觉得有些莫名其妙的愤怒，于是我扭头问宋亚轩，你为什么不能死在末日？

他明显是没想到我会说这样的话，在他的印象中，我的反应永远是“噢”“傻逼”“没必要”。他对着我很缓慢的眨了眨眼睛道，张真源，我从前怎么没有发现你是一个浪漫主义者呢？

好，这就是对牛弹琴式的交谈实录。我放弃了聊下去的打算，台上的人换成了此次二模的理综第一的学霸。麦克风传出来的声音与身边的交谈声混杂在一起，我的脑瓜子嗡嗡响。宋亚轩的手就是在此刻探过来，指尖钻进我的手掌心，然后就是十指相扣。他的手心温度是出乎意料的温暖，这是他少有的能证明他活着的证据之一，我从前觉得最可不得事情应该是死亡。宋亚轩却认为活着才是最痛苦的事情。当他靠近我，迅速在我身边蹭过一个吻的时候，我突然感觉失去，才是最难过的事。

那个吻轻飘飘成为了我们彼此之间心照不宣的秘密。高考前两个月的周末，我被父母关在家里复习，没时间去管宋亚轩和他的破事儿。4月份的某天晚上，宋亚轩给我打电话，我压低了声音接通，他让我看看楼下，我望过去他站在离那灯不远的地方怕扰民，只拿了一捆仙女棒两根两根点给我看，围成一颗心的形状。烟花表演结束后，他挥手对我说生日快乐，与拜拜。我拉上窗帘后又忍不住掀开一道缝去看他，他还没有走，低垂着头点了一根烟，橙色火焰转瞬即逝，一个人的影子被无限拉长，那一刻我有一种打开窗户的冲动，二楼不算高，我想跳下去拉着他的手在信息一场高一那年，夏天的私奔。

但是我没有。我最后还是躺回床上，睁着眼睛，直到天边出现了鱼肚白，所有的感情堆积成生理盐水在眼眶滞流，落下时再看，其实是一些无用的记叙体。宋亚轩就像是《重庆森林》里的过期罐头，没有发酵，完全就已经和空气接触。我问宋亚轩什么是爱情？为什么有那么多人为他流泪为他着迷。

宋亚轩耸耸肩说，我也不知道。

那大概是我和宋亚轩的最后一次见面，高考之后我忙着转团关系以及各种手续，他自此消失在我的世界。朋友圈的背景仍然是克莱因蓝，只显示一个月动态的，他还是不回我消息，他又这样不告而别。我咬着冰棍儿走在梧桐树下的人行道，路边有大卡车带着暑气轰隆隆的驶过。回头时好像又看见宋亚轩站在不远处，用那个一块钱的打火机拢着火，点燃了一根云烟，没眼睛还是熟悉的漫不经心。

无人知晓宋亚轩究竟去了哪里，也许是重庆，也许是奥地利，也许他已经化为了21克。而那些和他在一起的画面从我的脑海里一闪而过，就仿佛是刀片一点一点割破我的心脏，而缓缓流出的血不是红色，而是克莱因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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