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他悠悠转醒的时候,已经是黎眼时分,太阳将将升起。
他只觉昨日一切是一场疼痛彻骨的大梦,如今睁开眼眸,左右环顾一圈,却仍在梦里。
门吱呀一声打开,金凌眼睛随之轻轻闭上。
他身上只裹了薄薄一层白色纱衫,甚至能感受到横穿腰间手臂的冰凉触感。
温苑将他上身轻轻抱起来,在床后垫了个软枕,让他半靠在上面。
金凌默不作声,亦不反抗,只静静看他。
温苑换了身纯黑的衣裳,细细一根白色丝带束腰,面容仍旧冷冽,让人不寒而栗。
他转身取了桌案上的瓷碗,调羹左右搅动两下,用嘴吹掉上方热气,抬眼命令道:“喝了。
金凌别过眼去,一脸抗拒。
温苑蹙眉,沉声道:“不苦。”
见他仍不言语,一副抵死不从的样子,温苑也不再劝诫,只手指掐住他下颚,将瓷碗药汤往他口中生灌。
滚烫的药水灼的他舌尖发麻,金凌挣扎出他的禁锢,扭头避开,呛咳几下扬手,
瓷碗掉落在地发出一声脆响,温苑看着地上褐色水渍愣了半响,缓缓站起身来。
金凌愤恨瞪着他,目光凶狠,仿佛要将他刀刀剐了。
温苑被他目光所激,周身寒气炸起,一巴掌掴在他脸上,带着几分灵力的掌风,瞬间将他扇到在地,满地大大小小的碎片扎进手臂,霎时疼的他白了脸。
他叹吸的白大尘机汉灯,一手,俩嘴鲜血顺着嘴角流淌出来。
温慕本想来看个热闹,谁知刚走进门就见的这种场景,啧啧两声,走上前道:“这伤还没好全,怎么又挨上打
了。
温慕一根手指挑起他下巴,见他半边脸颊红肿一片,眉眼间笑意挡都挡不住,道:“我们金公子,全身上下也就这张脸能看了。若是打坏了,以后可怎么使狐幅的以术,云与了男人啊。
他“勾引男人”四个字语调咬的极重,刻意到让人无法忽视,金凌与温苑同时肉眼可见的青了脸。
温慕一席话,又让他想起昨夜荒唐,只觉受辱,心头怒火中烧,用尽力气将温慕推开。
温慕被推的后撤半步,见地上的人脸色惨白,却狠狠咬着嘴唇撑着气势,宛若郊外护食的野猫,明明可怜兮兮,却装的派厉。
温慕轻叹一口气,回头看向温苑,问道:“我去取药箱来?”
温苑长看他一眼,拂袖道:“不必管他。”
两人一前一后的离开,一时间,偌大房间内只剩了金凌一人,他低垂着脑袋,额前头发掩着,看不出神色。
江澄定定看他,见他一动不动跪坐在原地,即便不哭不闹,也觉满地悲伤溢出,朝他扑面而来。
他呆呆坐着,仿佛万物静止,连空气中的尘埃都在沉默。
很久很久之后,他肩膀才微微耸动一下,抬起手来,半边袖衫尽数被血染湿,冰涼手背按在破裂的嘴角上。
他活了这么多年,一向任性妄为,行事恣意,从未受人强迫,更没被人打过脸。
如今这般过后,他身心皆累,累到不想睁眼,累到只想哭。
眼眶逐渐红肿起来,水雾弥漫,却硬是没掉落出半滴来。
他大力扯开包裹手腕的白纱,捡了块瓷碗碎片,在伤口处狠狠划过,又觉不够,执着碎片在腕间来回割扯几回,直至满眼鲜红,血流如注了方才罢休。
他将头轻轻依靠在床柱上。
模糊中,有人缓缓向他走开,眉目如画,脸颊微红,对着面前少年,轻声道:“你.....你觉得我的抹额好看吗?”
少年斜眼看去,长眉一挑,朗声道:“不好看,丑死了。
那人慌张半刻,只恨他不按常理出牌,
生打乱了精心准备的一腔孤勇。支吾半响,最后硬着头皮继续道:“你若喜欢,我便送你。”
刚才还满面不屑的少年顿时红了脸,声音明显抬高了半个度,不知是羞是恼,道:“你你你.....你耳朵聋吗?我说不好看,不喜欢。”
那人嘴唇抿起,沉默半响,才失落垂下眼眸,嗫嚅道:“那...那如好......….….”
少年扭头过去,抢先道:“你既然要给,本公子.....就勉强收了。”
金凌手腕周围汇了一小摊血迹,也不知谁说,人将死之际,总会想起自己最爱
的人,勾出最深刻的记忆。
金凌眼睛缓缓闭上,脑海白茫空荡片。
思维无法控制,他好似进入了地狱,遍地尸骨,处处阴魂。倏忽间万鬼齐发,手指如利刃,穿透他身体,仿佛要将他撕碎扯烂,咽进腹中。
刹那之间,光线又突然明亮起来,他身居一处荒凉庙阁,一人背对着他,看不见脸,只觉身影熟悉的很。
他踏着细碎落叶向前走去,只想看清是何人。那人屈膝跪于庙内,蓦然开口,让他瞬间止住了脚步。
那人说。
“弟子金凌,有罪、知错、愿悔改。千劫万难,均咎由自取,系数不怨。”
朦胧一夜,他好似辗转去了无数地方,最后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原地。
他眼睛微微松动,耳边传来模糊的人声。
“有什么大碍吗?”
“还好发现的早,不然就算情姑姑在世,怕也无力回天了。
有人长身而立站在他床头,即便不看,那压迫感也重的让他喘不上气来。
“你先出去吧。”
“阿苑,他刚失了金丹,身子比普通人还弱几分,你若不想他死,这两日就...
“我知道!”
温慕微怔,轻叹口气,掩门离开了。
房间内霎时寂寂无声,静的让人心惊。
那人冰凉手指点碰到他额前朱砂,动作轻柔,仿佛在摸件一碰就碎的珍宝。
顺之而下,触到他紧闭的眼眸。金凌抑制不住发抖,长长的眼睫随着颤动两下。
“醒了?”那人蓦然开口,语调一贯如高岭冰霜,半点烟火都不沾染。
温苑握住他的手腕,垂首细翻看几次,勾起嘴角无声笑道:“你为何一点长进也没有,时至今日,仍旧只会用这种拙略的把戏。”
金凌只充耳不闻,闭目不答话。
温苑心中怒火燃燃烧起,又恨又恼,刚才温慕一句情姑姑,似有意又像无心,将他原本的半点怜惜彻底压垮。
他好像又回到了那天,被束于刑架之上,从晨鸣破晓,等到正午时。
那场惨烈的刑惩,他从近乎偏执的信任,到最后濒临崩溃,身形歼灭,朦胧中听到有人夸赞金家公子有勇有谋,孤身一人入虎丘,救仙门百家于水火,为兰陵争光。
他只静受着,直至眼眸闭阖那刻,心中执念未消逝,却终归到死,也没等来这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