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堂墨染看着书案上被重新拼好的卷轴，画中的红衣男人的脸正对着他，脸上露出一抹支离破碎的微笑。
这画，他分明记得先前吩咐人收起来了，怎么平白无故又拿出来了，还撕得这样碎……
北堂墨染垂眸，手指轻轻摩挲着破碎的画轴，原本光滑细腻的绢布，此刻布满了一道道的抓痕。
也不知是哪个下人这样疏忽，又把那淘气东西放进来了。
他正在心里这样想着，忽地听见身后有什么动静。一转身，看见那穿着暗纹红衣的男人，不知何时，来到了他的身后。
“……你何时过来的？”
那男人不答，视线越过他的身子，落到了那幅破碎的画轴上。
“真是可惜了，被猫抓成这样，”他摇了摇头，苍白的脸上显现出一丝遗憾，不过一转脸，像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似的，转身冲北堂墨染笑了笑：“我记得你给我画这幅画的时候，好像才这么高。”
他用手比划了一个差不多到他腰间的位置，“你小的时候，可比现在可爱多了。”
穿宝蓝色衣衫的男人不语，禅渊停顿了一下，语气带了些微微的迟疑：“小染……你到现在，还在埋怨你母亲么？其实，她……”
“行了，不要再和我说这些，”蓝衣的男人打断了他的话，“你过来找我做什么？”
……也罢。
见他不愿再听，禅渊在心里叹了口气，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眼眸微转，又挂上了那副漫不经心的表情。
“方才我在外面闲逛，看见个少年从殿内跑出去了，我看那孩子哭得那样伤心，还以为被什么人欺负了，想进来看看是谁—————”
听他提起少年来，北堂墨染拿扇子的手一下子收紧了，指尖被攥得微微发白，语气骤冷了三分：
“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急什么，”红衣的男人瞥了他一眼，继续不紧不慢地开口，“我是想说，先前我与你在书房的时候，我见那孩子在窗外迟迟不进来，想着许是有什么事情……”
“你何时在窗外看见他的？当时为何不告诉我？”
“就，方才我抱你的时候呗，我当时看那孩子生得漂亮，就多看了两眼，没想到……诶？你要上哪儿去？”
话音未落，禅渊看着空荡荡的只剩自己一人的大殿，无奈摇了摇头。
他走到书案跟前，低头端详着那幅画像，眼前忽地就闪现过孩童时期北堂墨染的脸。
“哥哥，你生得真好看，我可以给你画幅画么？”小小的少年仰着头看他，黝黑的眼眸如黑曜石一般闪着光亮。
“小染，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叫哥哥，你母妃听到又该训你了。”穿红衣的男人伸手摸了摸少年的发顶。
“可是你看上去就是哥哥的年纪呀，我偏要叫你哥哥。”少年笑了，一张清秀的脸容宛如水中盛开的莲。
“那，你可要把我画得好看一些，要是不好看了，我可是要生气的。”
“好。”
红衣男人沉浸在回忆当中，苍凉的眼眸里流露出一丝柔软。
“小染，对不起……”
……
北堂墨染几乎将地府翻了个天，也没有看见少年的影子。
不对，这里不到感知他的气息，羡羡不在地府中。北堂墨染这样想着，隔空传信与苏寻仙。
“寻仙，这几日你多留心地府事务，看紧禅渊，以防他再作怪。本君要往人间去一趟。”
话音落下的瞬间，蓝衣的身影便消失在了地府的夜幕之中。
雨过清明，青离城外柳岸莺啼，杏花如雪，当真是人间风景美如画。
城内风光正好，四处酒旗飘飘，穿蓝衣的男人穿梭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四处环顾着，只是到处都不见那抹熟悉的少年身影。
奇怪，他分明能在这里感知到羡羡的气息，他一定没有跑远，就在这附近才是。
北堂墨染心里想着，脚步来到了城东那座宅院前，他看了看门口落了灰的匾额，抬脚迈了进去。
偌大的庭院内静悄悄的，草木零落，呈现出久无人居的衰败之感。
北堂墨染将每一个房间都仔细地翻看了一遍，没有人在这里。
他走出房门，怔怔地站在回廊外。一低头，看到墙角处有张被揉皱的纸条落在那里。
北堂墨染微皱了一下眉头，弯腰拾起了那张纸条，纸上的字迹被水迹浸得有些模糊，看得出来是很久以前写的。
“后山……”
他握紧手里的纸条，转身往后山的方向跑去。
顺着后山的小道，蓝衣的男人一边四处查看着，一边慢慢向前走。
山间的小溪流水潺潺，清澈见底的溪水中时现游鱼的身影。
这里还是如原来一样，四季如春，花木繁盛，只是不见了曾经在这儿捉鱼的少年。
他继续向前走，来到一道狭长的崖壁之前，脚步并未停顿，穿越过两崖之间，来到一片空旷的山谷中。
……
蓝紫色的桔梗蔓延了整座山谷，北堂墨染伫立于这片蓝紫色的海洋中，一下子愣住了。
这山，原本只是座荒山。
外面的草木溪流不过是他从前为了哄少年开心，施法布置的罢了。他确信这里先前是没有这大片大片的桔梗花的，怎么会……
羡羡……
“哗啦——”枝叶被刮擦，发出一阵窸窣声，丹青水墨折扇落入了蓝紫色的花丛中。
此时，男人脸上的神情只能用落寞来形容，对着空荡荡的山谷轻声地自言自语道：
“羡羡，你究竟躲到哪里去了，不要再生哥哥的气了好不好……”
忽然间，脑海中一个念头猛然闪现：不，不对，还有一个地方他没找过。
北堂墨染心念一动，匆匆转身，墨蓝色的衣角消失在了山谷尽头。
……
青离城外，月华山。
阳春三月，山中雨过天晴。树木葱茏，草长莺飞，不再如深秋时那般萧索枯寂。只是山中依旧静悄悄的，只有些寻常的野兔、狐狸出没，罕有人迹。
那日他带少年下山时，跟他说这里有熊出没，不过是想逗他，谁知那孩子就当真了，生怕真的有熊忽然出现，紧拉着他的手不放。
那手心传来的温暖的触感，至今还记忆犹新。
凭着回忆，他走到了当时来过的山洞前。
山雨过后，洞中阴暗潮湿，一股凉意扑面而来。北堂墨染伸出手来，轻抚着冰凉潮湿的石壁。
那日他来到这里，似乎也是刚刚下过雨，洞里的少年坐在火堆跟前睡得正熟，连脚步声也未曾听见。他在那里端详了好一会儿他的睡颜，少年才从睡梦中醒来，看见了他。
幽深的瞳孔猛然一震，他的眼神紧紧地锁住了山洞的尽头，一个蜷缩起来的人影。
“羡羡，真的是你……”
他一步一步地走到那人的身前，待看清楚那人的面容之后，手指颤抖着，将那人搂入怀中。
那人被他抱在怀里，乖巧得像只小猫一样。纤细的手臂环抱在他的腰间，将脸埋在他的脖颈之中，温柔地蹭了蹭。
四周散落了一地的酒壶，少年周身都弥散着浓郁醉人的酒香。
“羡羡，你怎么喝了这么多酒？”
怀里的少年依旧紧紧地搂着他，没回答他的这句话，埋着头，声音显得有些闷：
“你是我的染哥哥，不是地君大人对么？”
“是我，羡羡，哥哥在这里。”北堂墨染轻声地回应着，将少年搂得更紧。
听见男人的话，少年将埋在男人脖颈之间的头抬了起来，仰脸对着他，脸上熏染着些许酒醉的酡红，笑得眉眼弯弯。
“染哥哥，你是来接羡羡回家的么，”那两颗熟悉的小兔牙又露出来了，“染哥哥，对不起啊，羡羡不该乱跑的，”少年眯缝着迷离的醉眼，使劲摇了摇头，继续说着，“不该乱跑的，是羡羡把你弄丢了，后来羡羡再想找你，就怎么也找不到了……”
少年说着说着，脸上已经满是泪痕，他伸手搂住了男人的脖颈，将脸颊轻轻贴在了北堂墨染如玉的面庞上，小声地呢喃着，“哥哥，这山上有熊，羡羡害怕……我再不乱跑了，你别生我的气了好不好？”
“羡羡，别怕，山上没有熊的，哥哥也没有生你的气，没有生气。”北堂墨染轻拍着少年的脊背，柔声安慰着他。
听了他的话，怀中的人脸上露出质疑的神情。
“不对，哥哥一定是生气了，所以去喜欢别人了对不对？”
“不，不是的羡羡，哥哥只喜欢羡羡一人，没有别人。”
“哥哥真的还喜欢羡羡么？”
“真的，羡羡，哥哥爱你。”男人纤长的手箍在少年的脑后，轻柔地亲吻着少年乌黑的发顶。
“那，你带我回家好不好？我不再乱跑了，我们回家去……”少年依旧紧搂着北堂墨染的脖颈，连带着两条纤长的腿也勾在了男人的腰间。
“好，我们回家，哥哥带羡羡回家。”
穿宝蓝色衣衫的男人小心翼翼地抱紧怀里的少年，转身往山洞口的方向走去。
……
“这山上真的没有熊么？”
“没有，之前是哥哥逗你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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