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北缓过这阵阵疼痛之后,才再次打开话筒。
虽然他巴不得这关卡boss硬生生疼死,但前提是不能拉自己下水。美其名曰,她疼就好了,自己凑什么热闹?
因为疼痛,嵇北独自抑郁了好久,他可怕痛了,特别是医院打针那种一点一点扎入皮肤的刺痛。虽然那绝对没有多痛,但每次嵇北给他男朋友的理由都是:心里恐惧,加上现实疼痛,是疼死人的痛!
而他男朋友就根本没信过。最后的最后,往往都是他连拖带拽还带哄地把他带去打针。
现在在这里就算再怎么抗拒也没法儿。嵇北:行,我认了。
他竭尽全力按耐住自己想冲进去和她一刀两断的念头,也克制住自己的声音,没有那么粗暴地对boss讲话。
嵇北:“我们知道了关于你的很多事,也是‘专门’来帮助你的,希望你能对我们敞开心扉。”
孟梦:“你们想知道什么?”
她的语气不冷不热,神色平静地看着摄像头,仿佛三人是活生生地站在她面前。无声的静默,是一种不需要任何表达的交流,因此三人都能清楚地感受到她的内心,她极其希望被救赎的欲望,但是又在反复挣扎。就像你掉入大海,使劲往上爬,可身体只会往下沉得越来越快,恐惧感席卷全身。她是在心理上和自己过不去。
“……”
子酥深吸一口气,说道:“请告诉我们你愿意告诉我们的一切。”
“……”,现在轮到她沉默了。
屏幕上的孟梦似乎微微动了嘴唇,欲言又止,隔了一会儿,她说:“不知道。”
她的情绪很平静,几乎没有任何起伏。
嵇北皱了皱眉头,“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
“我只记得,他是个坏人,我要报仇,就这样。”
“……”
大家都很疑惑,也少不了惊讶,惊讶的是正主对事情竟然比自己了解的还少。
肖雪:“她失忆了?”
此句一落,三人便不约而同地想到了另一种可能。
或者是说,报复那个仇人的欲--望已经强烈到刻进了她的骨子里,就算失忆,最先想到要做的也是报复他。
嵇北笑了笑,“那事情倒是好办多了。”
“嵇北哥……”
不用去猜测正主的想法。
不用去考虑事情的后果。
不用去评判谁对谁错。
只需要解开一直缠绕在她心尖的结。
也许这就是她想要的,不用那么复杂,只要别让她惦记。
嵇北靠近话筒,眼睛盯着屏幕,一改之前笑嘻嘻的脸,他说:“你一定很恨他吧!”
“对!”她毫不犹豫的说。
“那你最恨他哪一点呢?”
“他用棍子打我妈!打我们!全都是血!你能体会吗?那种玻璃罐子砸破头的感觉!他是个酒鬼!一个疯子!”
“他用玻璃划伤我的脸!我的脸毁了!我的一切都毁了!他毁了我的一切!”
“我为什么要记住这些!我为什么要遭受这些!”
“……”
死寂。
她感觉空气突然凝固,外面的一切都感知不到了,只听见自己的脑袋在嗡嗡作响。
她……刚才说了什么?!
嵇北和肖雪对视,不知道为什么,他们感觉有很多事情瞬间都理清楚了。
那些零零碎碎的卡片组成的英文单词——dream
奶茶杯底下的句子——“梦中的东西,不要太过在意。”
孟梦生前给她弟弟留的话——“浮生不若梦,孤影照惊鸿”。
以及为什么她会“失忆”。
所有线索下来,能解释得通的,也是唯一一个的解释就是……
这是一场梦……
三人同时想到了这点。
因为这是一场梦,正主想要自己忘记,所以她在梦里才会“忘记”,只是“忘”得不全,没忘记刻在自己骨子里的欲--望而已。
“你恨他毁了你的脸,觉得毁容了就是学业,事业,生活都毁了,就是毁了你的一切。”
“所以你才想……”肖雪顿了顿,感觉用错了词,接着说,“才要报复他。”
“嗯。”
“我喜欢做糕点,我想当甜点师,可是如果是这张脸,我不会有老板,不会有朋友,不会有员工,更不会有客人……”她精神恍惚的说着,“我讨厌这样的自己……”
世界上极其残忍的事莫过于,在你风华正茂的年纪里,本应该放肆大胆的去赌一把人生,去体验人生,但是还没等到那个机会,就直接被扼杀在摇篮里。永远无法翻身的绝望将会无休止的逼着你,直到跌入谷底。
“我总是在想,如果我是一个正常人,如果我出身在一个正常的家庭,如果我能安安稳稳的过完校园生活……”
“那我一定会是一个非常非常出名的甜点师,我将会有很多客人,将会有很多朋友,我的店会越做越大!到那时,我会带着我弟弟出去过更好的生活……”
孟梦突然变得激动起来,她的右手青筋暴起,在死死握着门把手,可接下来她开始变得安静,语气温和,她抬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而在模糊的印象中,有某个人和它重合了。
印象中的她无论是腿上手上,总有数不完的青黑的伤口。她喜欢穿白衣服,可记忆里只见过她穿一次,多数都是灰色的家居服,已经很脏了。朴素的白裙轻垂落在膝盖处,她的皮肤更显白亮,温柔的笑起来,让人感到亲切又温暖。
妈妈会在冬天悄悄地给她和弟弟织一条围巾,用她已经粗糙的双手一针一针地把线穿起,然后会笑着跟他们说:“孩子们,这是冬季礼物。”。
“最后我就可以大声地告诉妈妈了,说我们生活的很好,告诉她不要再担心了……”
脸颊不经意间滑落一颗透明的泪珠。
她不知道哪来那么多话可以说,也记不清之前的所有事情,只是心里想什么,她就不经思考的说了出去。也只觉得说出去后,感觉如释重负,身体都轻了很多,很舒服,也很舒心。
三人在屏幕前静静的听着她诉说,子酥更是听得眼睛发酸。
“可这也只是如果……”
他感觉身体被电流击了一下,接着就是心脏的刺痛,这很难受,也很难说。
他说:“明明这都是你啊……”
“无论是好的,坏的,坚强的,懦弱的,成功的,失败的……这都是你啊!”
“你觉得你要是换一张脸,就会有比这好百倍千倍的生活,但是,除去好的面孔,剩下的依然是你啊!”
“我不是!我没有……”
“为什么你一边觉得自己不行,一边又认为自己一定可以!”
另外两人愣愣地看着他,很意外他会说出这么一番话。
嵇北:“你总说你没有朋友,那阿文呢?她算什么?”
“她……”
孟梦眼神呆滞,和跟阿文聊天时突然冒出来的阴郁一样迷茫,但又不太一样。不一样的是眼里别样的情绪,看不到清明。只见她维持着刚才想要拍打门的姿势,只是久久没动。
对哦……阿文……
她是我的朋友吗?虽然她先我离开,我也责怪过她好久……但她,应该是我的朋友吧……
“别在逃避了……”
无论是之前拼了命的去想办法整容,还是现在不愿面对自己毁容的事实。
子酥:“如果镜子里的人是你自己,那就不能害怕你自己。”
“叮——咚——”
孟梦的脑袋里似乎不合时宜地响起了午夜钟声,那时,她才知道,第二天来了……
新的一天来了,不要去纠结昨天的事了。
“噼啪——”
屏幕里孟梦四周的镜子开始碎裂,镜片一片一片的掉落在地上,发出“啪啪”的声音。
孟梦在这些镜片堆里无动于衷,她似乎真的看开了很多,只轻轻地说了声,“别担心,我们的故事,还在继续……”
还没等众人疑惑,大家都感觉脑袋要裂开般,这疼痛使他们都不知不觉的晕了过去。
.
嵇北再次恢复意识时,他正趴在刚进门时坐着的位子上。
唯一不同的是,右手边的落地窗外,从一片白茫茫到现在看得清的街道,只不过外面没有一个人在行走,废墟也很多,可以说是了无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