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飞机,众人难得的安静了一会儿。只是眼神的时不时交锋令四周的氛围也变得诡异了些。不过好在两位飞行员似乎也早已见怪不怪,认真驾驶,就连神色也不带改变,算是完美的做到了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行驶途中偶尔遇见稍强气流,飞机不免的要上下颠簸。王耀便将亚瑟又向怀里抱了抱,右手环住他的肩,左手轻轻揽住他的腰,尽可能防止他左右摇摆而碰到伤口。
“还疼吗?”王耀清冽的声音像一杯贮存了千年的美酒,刚入喉,便泛上点点辛辣,醇香诱人。
亚瑟难得与王耀如此亲密,耳根不由自主的泛红,连话也说不利索,结结巴巴道:“怎么……怎么可能!”
王耀愣了愣,良久不由露出一抹无奈的笑意——真是个傲娇的英/国绅士。
弗朗西斯把玩着之间的玫瑰,头也不抬,声音却是少了点不羁的邪魅:“小亚瑟你的性格可真是恶劣。明明没什么事,还要假装很疼的样子~哥哥我真替被骗了的小耀难过~”
“你说什么!”
……
还可以吵得这么厉害,应该是没什么大事,王耀看了看亚瑟已经结痂的伤口,轻轻呼出一口气。虽然知道国/家的愈合力本就强于一般人类,但终归还是会疼的,他也不是没有领教过。更何况现在是和平年代,喜欢喝红茶的完美绅士胳膊上突然出现那么大的伤口,他也没办法向亚瑟家那位难得的女上司交代。
伊万从刚上飞机起就一直沉默着,皱眉把玩着手里的丝绸,直到现在看见王耀柔和下来的神情,才忽然想起了东方美人这一刻只是他的好友,而非他强大却危险的邻国。
“小耀,这个发带是你的吗?”他打断那边的嬉闹,罕见不带笑容,软糯音色紧绷,显得格外认真的神色惊得阿尔连手里的憨八嘎都扔在一旁,大喊:“蠢熊基因突变了啊!弗朗快看看太外面阳还是不是从东方升起的!”
被忽然点名的王耀也是一怔,倒也没理会阿尔的大声吐槽,只是有点恍惚的看着眼前的北极熊,似乎又回到了从前,红色围巾掩映下的那张脸总是不苟言笑,认真至极的神色却总会给人一种你就是他的全世界的错觉——就仿佛他会永远包容你偶尔的无理取闹或者粗心的小错误,然后,就会听见似糖般甜透人心的声音在身侧响起——他说,他永远不会离开你。
王耀的目光缓缓变成另伊万烦躁的怀念,久久未能回神。
弗朗西斯久久注视着伊万手里的发带,良久,将手中的玫瑰花放在一旁:“伊万,你在哪找到的这条发带?”
“刚才打斗中不小心从小耀头发上抓下来的。”看着弗朗西斯似乎知道什么的样子,伊万到没像平常的喜怒不形于色,而是认真的回答了,没有任何不悦的表情,还是刚在的认真而专注。
弗朗西斯得到回复后却是皱了皱眉:“不对吧,这条丝带哥哥我曾经见过,小费里那孩子手里也有一条,还专门保护的很好,说什么‘这是很珍贵的文物,ve~爷爷说了要好好保存~’之类的。亚瑟当时也在,没错吧?”
“恩,的确,看样子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东西了,但上面用金线绣出的那两个字很漂亮,那种绣法我也没见过,是很独一无二的。”
“两个字?”伊万笑了笑:“这里可是有三个字呢。”
“伊万。”王耀艰难的在嘴角扯出一抹僵硬的弧度,染上些许脆弱的声音成功阻止了伊万继续的讽刺,用极轻的声音道:“如果我刚才的眼神让你难过了,我道歉,但万尼亚……”顿了顿:“你知道的,我从未将你错认为他。”
莫名其妙的话却是将伊万嘴角嘲讽的笑容缓缓抹去,四人的表情都显得有些错愕。
王耀没有停顿,拥着亚瑟的手紧了点,眉宇间染上了一抹深深的疲惫。
“现在离我家还远,说给你们听也无妨,反正糟老头已经死了好久了阿鲁。”
机舱里被沉默笼罩,在云海中徜徉,格外安静。
“费力那条丝带是他爷爷的,其实你们也都认识,就是罗马帝国。”王耀的声音弥漫上一种黄沙掩埋下的沧桑无力,充满着历史悠久的厚重感。
那时他长住在王秦家。
现在回忆起往事,饶是已经经过血泪和时光洗礼而变得成熟的他也会不由得掩唇轻笑,毕竟真的很难想象那个桀骜不驯,总是冷着一副面孔的傲娇,会成为现在这个奉行“以和为贵”“以理服人”的礼仪大|国。
“时间看似什么都没带走,其实他什么都没留下——无论是万朝来贺的千年荣耀,又或是黄沙尽头的友人笑颜。”他一字一句地说着,讲述着一行一列公正的文字记述间,那些被历史抛去的,本不该属于他们的,最为深刻的一切。
太过苍凉的声音让四个年轻的国度少见的意识到了,眼前那个总带着浅浅笑意的精致少年,早已在无人陪伴的年月里孤独一人,表情悲怆地走了很久,很久……
“耀…….”亚瑟表情复杂的看着王耀,半响也只能轻唤他的名字。
其他人也担心的看着他,却是都有些不知所措,他口中轻轻诉说的一切,发生于那个他们不曾知晓参与的曾经。
但王耀微笑着轻轻摇了摇头,不曾停下,兀自说了下去。
其实带着点君临天下的傲气,那时的他全然不懂得谦卑,像是个还处在叛逆期的孩子,横冲直撞的行事风格让那些忠心的大臣们没少操劳,却是都只能无可奈何的长吁短叹。直到上司一纸诏书确立了正统学说,百/家/争/鸣时繁盛却多少混乱的时局才算是到了尽头。
所幸有当时那个老人一直以来的耐心教导,他的脾性也算是收敛了不少。只是沉敛过后便多少有些高处不胜寒的孤寂。
直到那一天,王耀百般无聊的骑马散心时,意外听到了远方的驼铃声。
那铃声清脆悦耳,从一片孤寂的戈壁传来,生机无限。
他笑了,开怀而向往。
“国,陛下请您去见他。”身侧的侍卫恭敬的弯腰说道。
王耀挥了挥手示意自己知道了,翻身上马便回了宫。或许是那位先生回来了吧,他满心欢喜。
策马奔腾,转眼间恢弘的宫宇便渐渐浮现在眼前,几近年迈的男子身形间带着几分佝偻,站在阔达的宫门前,便显的更加渺小了些,风沙中衣袂飞舞,满是沧桑。
“国。”老人浅笑着,面目已不似出发时的生气,又增长了几分沟壑,有点像家里雄伟的山,重峦叠嶂,层层叠叠的,染上了浅淡的时光气息。
王耀目光不由变得复杂,从马上下来,踱步到老人面前:“先生,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了,国。”男子微微躬身,满是恭敬,却是被王耀赶快扶起。
两人向正殿走去。
老人明白王耀的孤独,一路上便念叨起黄沙漫漫中的所见所闻。
他讲起一路行进中的艰辛,讲起稀缺的水源和一望无际的戈壁;
他讲起西域的风土人情,讲起奇妙的作物和未曾蒙面的艺术;
他讲起偶尔旁人的谈论,讲起辽阔的远方和伟大的国度…….
他说了很多,身侧王耀的眼中星星点点,溢满了向往与欢快。
“你们无法想象,无法丈量的广阔世界,目光所及却只有我一人在举步维艰,那种孤独是锥心蚀骨的。”机舱里王耀悦耳的声音孤寂沉湎,看着周围其他几人不能理解的神情和淡淡蹙起的眉头,了然笑了笑,也是,毕竟利益至上才是他们身为国家行为处事的原则。
收敛起所有的情感,忘记自己身为人类的现实——不予以承诺,不托付终生,不汲取温暖,不感情用事,他们的世界,从来没有谁爱上谁,在望不到尽头的生命里,他们目睹过了太多不得善终,后知后觉发现就连陪伴在身侧偶尔浅笑,偶尔依偎都是件奢侈的事,不成文的规定教会了他们知足常乐,亦教会了他们冷眼旁观。
渐渐明白。
不开始,无哀;不动情,无殇。
可那时他不懂。
两条丝绸主人的第一次见面算得上是尴尬,阳光正好,却是未能一见倾心。
“不知在下是否有幸得知两位姑娘芳名?您就如同这个丝绸国度一般的美丽迷人,令吾沉醉,若能成为红颜知己,在下三生有幸。”穿着一身异域服装的男人微微躬身,执起面前东方人的手,脱口而出的是一句磕磕绊绊的中文,生涩艰难的发音听起来有些令人发笑,帅气的脸庞和深邃的五官却也注定了不会有女生舍得嘲笑这个来自他国的优雅男人。
但王耀不是女人。
没有男人会想要看到在自己的家人面前被另一个男人拉住手,误认为女子,还加以调戏,更何况,王耀一向宠爱有加的妹妹也是外国男子口中“两位姑娘”中的一位。
于是,绅士的男人有幸在初见便见识到王耀罕见不带笑容黑了脸的样子。眉头紧紧蹙起,双唇也轻轻抿住,右手将身侧明显愣住的少女往身后护了护,身上的肌肉紧绷,像面对着敌人一样,轻轻咬紧了牙关。
“轻浮我妹妹的人,找死!”他说的极轻,却也足够对面那个握着他手的人听清,只是,某位关于中文却了解的过少了些,至今只听得懂问好,再就是专程学了一句文绉绉的用来搭讪的话,所以,他自是没听懂,脸上的笑还更荡漾了些。
王耀不喜欢他,尽管谁也无法否认男人身上的魅力。深邃立体的五官,微微卷曲的发,恰到好处的唇,像是书中的太阳神一般,浑身炽热,温暖的让人想要飞蛾扑火,就如同戈壁上的绿洲,充满着生机与希望。
可王耀却在第一眼心中便只剩下了畏惧,不知来自何方的恐惧,像面对蚀骨毒药那般的,强大如他竟有了点点无助,莫名想要赶紧逃离,似乎在多留一刻,便只剩下化为灰烬的不得善终。
不会有好结果的——天知道他针对什么事情又或是谁做出了这样的结论。
脸色变得有些灰白。
身侧笑的揶揄的王湾没有看见,轻轻推开哥哥护在身前的手,福了福身,用手绢遮在唇畔,浅笑道:“承蒙您如此赞誉,若真能如您所说,同我伟大的国可以比拟,也是小女子之福。”带着深意的看了看一旁沉着脸敌意的看着对方的王耀,较之她还艳丽三分的容貌,被错认倒不奇怪,怕是她只是个捎带的,人家真正想搭讪的是身旁的大哥才是。
狡黠的笑了笑,示意身侧专程带出会些异域语言的侍者:“看您如此装扮,应不是一般人。”
“不瞒姑娘,在下是从罗马而来的使者。”点了点头,微微卷曲的褐色头发也随着他的动作上下浮动。
“罗马?原来如此,想来您风尘仆仆已久,不如晚上便歇在大哥宫里吧。相遇便是缘。”看着仔细听着翻译而后面色微变的男子,笑容不变。
男子随两兄妹一行人入了宫,似乎是终于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误以为得罪了此国的皇室,没在说些风流倜傥的话,沉默不语的走在队尾,尽可能忽视王耀一路上投来杀人般的目光。
那时他们还不知道对方的身份,不知道彼此就是一直期待相见的那个人,不知道一直通信那么久的知己就站在眼前,不明白日久生情,不懂得一见倾心,所以接下来的故事就像是每一对相见恨晚的欢喜冤家一样,是那么顺理成章。
尽管后来的结局证明王耀的直觉准确的可怕。
他们相识相知,相依相恋,互相取暖却是焦灼成遍体鳞伤,最终什么都没剩下,只留下一条渐渐没落的路,还有两条千年未朽的丝绸。
这,就是他们的相遇,源自一片戈壁中的那条繁华喧嚣的路,不欢而散开场中倒也不至于剑拔弩张,算不得难堪。只是那时谁都没有想到,在最后的最后,他们竟被一向自豪珍视的路紧紧束缚,繁华温软包裹下却终是落了个不得善终
曲终人散,黄沙落尽——故人,再未归。
“路至今还伫立于长安城外,只是失了最初的模样;我如今仍可以等候在起点,只是尽头再无人为了早日相聚而风雨兼程。”
“那条路,终归不再是曾经……”
他攥紧了手中的发带。
【第四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