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纸团摆放在三兄弟面前，他们马上要进行抓阄。
抓阄的目的，不是为了房产、地产、财产，而是决定谁去坐牢。
就在一个小时前，老大开着家里的农用车，在小路上撞翻了一辆三轮车，一死一伤，死去的是孩子的父亲，母亲在翻车前紧紧搂住怀里的孩子，孩子毫发未损。
老大的脑袋一片空白，停顿片刻之后，踩下油门，一路逃回家。
“路上有其他人吗？有人看到你吗？”母亲听说之后，一把抓住老大的胳膊。
“没有……没有人……不对，有人！回来的时候！村里的张寡妇迎面走过来！还有她三岁的闺女！”
“她看清楚你了吗？”
“不知道啊！应该没有看清楚吧，平时见面她都会跟我打招呼的！”
老母亲迅速召开紧紧家庭会议，警察随时都有可能找上门来。村子的土路上虽然没有监控，但是他们家的农用车，村里人都认识。
“老三，你年龄最小，才17岁，属于未成年人，判刑也最轻。警察来了，你就说是你开的车行吗？”
老三叫小莫，他正在读高中，马上就要考大学了，他梦寐以求的学校，是警察学院，他想成为村子里第一位警察。听到妈妈的这个建议，他立刻就跳了起来，“妈！凭什么？我还想当警察呢，我明年就要考大学了！”
“老二！你替你哥去行吗？他是老大，是家里的顶梁柱！”
小良一听，也把头往旁边一甩，“妈！你可真偏心，我就不是家里的顶梁柱吗？大哥能干的事，我都能干，他自己闯的祸，凭什么让别人顶替！”
老大名叫利强，吓得脸色煞白，六神无主，“妈！警察来了怎么办？会不会枪毙我？妈我不想死！”
“瞧你那点出息，死不了人！”
老太太决定让三个儿子来抓阄，老大虽然是个窝囊废，但是只有他才能顶替自己男人的工作。
三个孩子的父亲是一辆轧钢工人，前一段时间工作的时候操作不当，通红的钢材直接掉落在后背上，当场就没有了呼吸。按照厂里的规矩，父亲的工作可以由家里的儿子来继承，但是必须年满二十五周岁。
一个月四千的工资虽然不高，却是这个家庭最主要的经济来源。
“谁抓到了谁去坐牢！都不许反悔！”老太太板着脸，下达了死命令。
三兄弟对视一眼，各自抓了一张纸条，没等老大、老二说话，母亲一把抢过纸团，“他们的纸条都是空白，老三！把你的给大家看看！”
小莫颤抖着摊开手，纸条上写着两个大大的字——坐牢！小莫哪里知道，妈妈在三张纸条上，都写下了坐牢，无论怎么抓，结果都是一样的。
妈妈拍了拍小莫的肩膀，“老三！也许警察不会来的，那咱们逃过一劫，咱们的农用车又没有车牌号，刚才天又有些黑，希望没人看见。这事就这么过去了！”
“砰砰砰——”院门猛然响起，警察找上门来了。
“是你开的车？怎么证明是你？三轮车男主人穿什么颜色的衣服？”
小莫没想到警察问这个问题，他和大哥也没有对过细节，正在手足无措的时候，他看见大哥伸出左手，来回摩擦自己的皮带。那是一条棕色的劣质皮带。
“棕色的衣服！”小莫大声喊了出来。
“你为什么要跑？那个男人已经死了你知道吗？如果你及时送他去医院，人还能抢救你知道吗？”
“我……我……”小莫把眼睛瞄向大哥，大哥低着头，一个劲地躲闪，“我当时脑子懵了，一害怕就跑了，警察叔叔我错了！”
小莫被警察带走了，临走的时候，他回过头问：“妈！我出来以后，还能上学，还能当警察吗？”
老太太神情木然，他无法回答老三的问题。
“妈！让我去坐牢吧！我去跟警察说！”警察刚走，老大的情绪崩溃了。
老母亲一个嘴巴扇过去，“你能顶替他坐牢，他能顶替你去上班吗？你不去上班，咱们一家人都得饿死，你要是敢去，我现在先打死你！”
老大性格最为懦弱，此刻却像疯了一样，“你要是让我上学，我现在早都大学毕业了，会出这样事吗？”
原来老大小时候学习成绩很好，却因为生计问题，被迫辍学，小小年纪就开着农用车，不是在地里干活，就是在集市上摆摊。
半个月后，审判结果下来了，老三被判入狱十年。这样的结果，还是因为家里积极赔偿，拿出仅有的三万块钱，取得了被害人的谅解。
转眼间新年就要到了，母亲领着两个儿子，去监狱里看望老三。她做了老三最喜欢吃的饭菜，还拿着一张没有老三的全家福。
大哥去上班了，已经领到了工资，工资的一半留作赔偿，直接送到了受害人家中，那家人只剩下了孤儿寡母。
大哥利强结婚了，妻子正是村里的那个张寡妇，他们两个瞒着其他人，早就偷偷在一起了。那天，大哥慌慌张张开车回家，张寡妇其实看得清清楚楚，但是为了保住自己的男人，她选择了沉默。她是唯一的见证人。
“老三，这是咱家的全家福，以后想谁了，你就拿出来看一看。等你出来了，咱们再重新照一张！”
母亲站了起来，让兄弟两个轮流和弟弟说说话，大哥先坐了下来，看着一身囚服的三弟，利强的心无比愧疚。
监狱的生活已经让小莫变得冷漠，他自始至终沉着脸。
“老三，你要好好改造，重塑自我！”利强念着墙上的标语，时不时一脸局促地瞟着旁边的狱警。
“大哥！你过得不错啊！娶媳妇啦？”
“老三，好好改造，重新做人，争取早日出狱！”
小莫直接站起来，走向狱警，把老大吓了一跳，小莫提前结束探视，面无表情地走回自己的房间。
晚上，监狱外响起噼噼啪啪的爆竹声，他掏出怀里的全家福，仔细端详着。突然，他抓住栏杆，用力摇晃起来，“不是我干的！来人呐！不是我干的！”
同狱室的犯人抢过他手里的照片，纷纷嘲笑起来，“哥们！照片里怎么没有你啊？你是不是没人要了？”
小莫发疯一般扑上去，把其中一个室友打得头破血流，大家一看他这不要命的劲头，都躲得远远的，小莫把照片撕得粉碎，全都扔进垃圾桶。
从此，他对于这个家，已经没有任何依恋。
八年后，小莫刑满释放，因为表现出色，他被减刑两年。
在这八年里，他没有再见过家人，每次家里来人，小莫都拒绝见面。
走出监狱门之后，小莫下定决心，从此以后远走他乡，这辈子再也不回来了。
“小莫!”一个陌生的女人朝他走过来，手里还牵着一个孩子。那是一个男孩，看样子有十岁左右。
“你是谁？你怎么认识我？你怎么知道我出狱？”小莫没想到，居然有人来接自己出狱。他特意告诉狱警，不要跟家里人说，他谁都不想惊动。
“你不记得我了？我是八年前你撞死那个男人的老婆！”当天，她清醒过来之后，农用车已经开远了，她并没有开清楚司机的样子。
小莫做梦都没有想到，居然是她，“都八年了！该还的我已经还了！法院都判过了，我现在什么都不欠你的，你怎么还没完没了了？”
女人看到小莫情绪激动，赶紧使劲摆手，“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来谢谢你的！”
这下小莫彻底蒙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谢我什么？
原来，十年前女人被人贩子拐卖到这里，卖给了一个庄稼汉，女人想逃跑，却一次次被抓回来，打得遍体鳞伤。就在她心灰意冷，准备一死了之的时候，她发现自己怀孕了。
转眼间孩子两岁了，她还是无时无刻都在计划逃跑，她想离开这个男人的魔爪。
恰好在这个时候出事了，利强开着农用车直接把他们撞翻了，等到她清醒过来，发现自己的男人竟然已经死了。
“那你还报警？你这个人怎么这么恶毒？”小莫听到这里，不由怒火中烧。
“我没有报警！是庄稼地里的人看到了，他们报的警！我又没办法阻止！”
男人下葬那一天，女人面无表情，心里却是一个劲地偷笑，真是老天开眼、恶有恶报，自己以后就是自由身了。可这一切，她没办法对外人说，在村里人看来，她就是一个死了丈夫的小寡妇。
她本可以带着孩子一走了之，可是她听说小莫因为这事被判八年，便留了下来。这期间，她无数次来过监狱，每次都带着吃的、衣服，可小莫全都拒绝了，他以为衣服是家里的大嫂做的。
“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两个人问了相同的问题，小莫想了想，“我想离开这个地方，我不想再回到那个家里去了！”
“我也想离开这个地方，咱们一块走吧！你要是不嫌弃我，以后我照顾你！”翠翠是个朴实的姑娘，比小莫大三岁，但是长得十分俊俏。
小莫看了她一眼，竟有些心动，“也好，可是咱们怎么生活，我是一个有案底的人，咱们还有一个孩子！”
“咱们俩有手有脚，好好过日子，怎么不能生活，再说我存了二十多万，足够咱俩用一阵子了！”
“二十万！你一个寡妇，哪来的二十万？”
“你哥给的！他每个月都给我两千多，每次都跟我说对不起，他这个人挺奇怪的，还总说对不起自己的弟弟！他到底怎么了？”
“没事！没事！”小莫决定把这个秘密埋藏在心底，永远不对翠翠说。
买好火车票之后，他们三个人坐上了车，在外人眼中，这就是普通而平实的一家三口，他们似乎要到外地去打工。
“妈！我走了！”小莫心里默默地念叨着，把目光最后一次投向这片熟悉的土地，“哥！我不怪你了！咱俩两清了！你找了个寡妇，我也找了个寡妇，呵呵——这就是命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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