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马车,沐栀被簪雪引着,到了一块空旷的沙地上。
四周毫无遮挡,远处树枝沙沙作响,沐栀呆滞的看着眼前的景象,微凉的风卷着细碎的黄沙拍打在脸上,轻微的刺痛与心底陡然升起的寒意,竟让她在此时有了一种被刮骨的错觉。
她甚至不确定眼前吊在一根孤零零木桩上的,模糊的血影,还可不可以称之为一个“人”……
双臂被铁链绑着,吊着头顶,链条嵌入了手腕,被血糊成了一块,破烂黑衣边缘向下淅淅沥沥的滴着血滴,挂在身上早已不能蔽体,露在黑衣外身体被黑红色的血覆盖,使眼前整个人都已经成了通体的黑红。
落眼之地,处处皮开肉绽,血肉模糊,像是把全身的皮都给扒了去,找不到一块完肤。
这一幕的冲击对沐栀来说不可谓不大,她被钉到了原地,心里像沉了一块寒冰,说话都有些结巴:“怎……怎么成了这样?”
夜晚的风有些大,还杂着一点湿意,沐栀的声音太小,还未完全出口,就已经消失在了风里。
寒冷的夜色里,青年血迹斑驳的身体就这样吊在半空中,腕上的铁链嵌入皮肉,手臂被勒的充血,一片紫红。
沐栀艰难的挪动脚步走上前,伸出手想去探这人的鼻息,却看到青年眼睫微颤,她心里突兀一喜,屏住呼吸站在原地,良久,才看到青年的眼睛缓缓睁开。
是一双漆黑的眸子,瞳孔失焦,麻木而空洞,可是在他睁开眼睛的那一瞬间,沐栀却感觉好似有一股强烈的杀意将她刺了个透。
身体下意识的一阵战栗,竟瘫坐到了地上,惹得簪雪大呼一声。
看守的卒子很是机灵,见状,轻车熟路的又从旁边端起一盆水朝人泼去,嘴里啐道:“一个贱奴,看是活腻了,敢对郡主不敬!”
那水应该是混了粗盐的,青年浑身的伤口被浇灌,导致他漆黑的眼眸一瞬涣散,麻木的表情像是被野兽撕咬开,身体也不受控制地剧烈抖动。
口腔死死咬着,不多久,嘴角处便留下一股殷红的血,却硬是没发出一点声音。
沐栀是被这一盆盐水浇回了神,顿时怒火冲心,急道:“这是在干什么,谁允许你们这么做的?”
像是要为这怒气加持一般,沐栀声音落地,天上忽的一声轰隆隆的雷响,几个卒子吓得跪倒在地,身体抖如筛糠。
这不是郡主……之前吩咐的吗?
沐栀有些气结,却发不出来,她也明白,若不是她之前作为,这些个卒子哪敢如此明目张胆,再看旁边摆着的劣质粗盐和剩余的半缸水,以及归厌黑衣淅淅沥沥向下滴的血水,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不敢再看眼前人惨烈的情况,沐栀垂下眼,“把他身上的链子解开,抬到营帐里面去。”
卒子被刚刚那么一吼,哪还有说话的胆子,手忙脚乱的动作起来。
沐栀转身看向簪雪,“军营里有太医吧,你亲自去,都给我请来。”
“啊?”
“啊什么,快去呀。”
簪雪连忙应了,跑了出去。
……
回到营帐时,正巧簪雪也带着好几个太医赶了过来。
毕竟是郡主请人,还是要全部都请来,想必是大事,没有哪个太医敢懈怠。
沐栀令人将归厌安置在床上,她刚刚就发现,他身上的数不清的伤口,像是不能自愈一般,每一道都是在不停的溢血,没一刻钟,床上的褥子已经是被染成了鲜红色。
这不对劲,沐栀却也来不及多想,看着进来的一众太医,简明扼要地说:“给他治一下伤。”
太医们不敢耽搁,纷纷上前,可因为伤势太重,一时竟没有人动手,反而是小声地讨论起来。
其中一个太医看了一眼,退到沐栀身边恭敬道:“郡主,可是床上这人服用的新药?”
沐栀懵了一瞬,“新药?”
太医耐心地解释,“是前几日刚成的三日散,试药之人可是他?”
沐栀猛地僵直了身体,“还给他用了三日散?”
“这……”
刘太医有些不确定地看了看簪雪。
簪雪立马跪了下来,被沐栀这一番兴师问罪的语气吓得有了哭腔:“是……用了,大殿下送郡主回来的那天晚上,刘太医拿了药,让奴婢请示郡主,郡主……郡主应了的。”
“我应了,我怎么不……”
说到一半,沐栀突然想起来,确实有这回事,那天晚上簪雪进来说了一句太医的药,还有什么用药,可她当时太困,根本没心里去,随便应了一声。
可哪里知道会是这个意思!
这可是三日散啊。
三日散是原身少年时,一时兴起命人研究的,后来原身的心性改变,三日散就成了她对付别人最毒的药。
是药,也是毒。
它可将人碎骨重塑,对筋脉尽断的人有奇效,但用药的过程,实在是惨烈至极,鲜少有人挺得过去。
服用后的三日里,受药人意识极为清晰,身体仿若寸寸断裂,伤口血流不止,每动弹一下,甚至外人的稍微一点碰触,对其都好似是锥刺火烧。
而三日一过,没了药力的支撑,基本都会因为长时间未能进食,或者失血过多,身体如同断线风筝,以极快的速度失去生机。
侥幸挺过来的人,身体的机能也会大不如前,不能再享齐人之寿。
这样一种毒药,是她给归厌下的,而不是原身?
沐栀心底有些发寒,如果是这样,那这个人,千万不能死,不能因为她而死,否则……
后果不堪设想。
“刘太医,这药是你研究出来的,你对它最为了解,这个人的命,我要留着,必须最大限度的给他治疗,不过……”
沐栀顿了顿,声音显得有些疲惫和无力,“不过……切记,给他用的任何药,都不能有止疼的成分。”
“郡主这是何意?三日散发作时疼痛最甚,若想救人,理应先止疼……”
“你按我说的做就是。”
刘太医顿了顿,似是猜到了什么,陷入了沉思没再说话,对面的其他太医也已经开始包扎伤口。
青年一声不吭,任由摆布,如同一个没有知觉的木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