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深处的月牙湖边, 隐着一个客栈,名曰红尘客栈。
舞娘的胡旋舞跳得风情万种, 乐师的胡乐也吹得酣畅淋漓,此起彼伏的觥筹交错之声, 葡萄美酒夜光杯掩映, 到处都弥漫着红尘的气息。
掌柜伏在帐台上,半眯着双眼,迷离地瞧着自己一手造起来的欢乐场,心中并无太多欢欣。近五十年,有多少文人剑客对这个小客栈心向往之,趋之若鹜。千里远赴大漠,只为尝一口掌柜亲酿的黄汤。人人都说这是天上来的琼浆玉露,捧之为天下第一酒。但只有掌柜清楚,一切不过是些三人成虎的虚名罢了。
来红尘客栈的路,才是真真切切的修罗场,没有人数得清楚,这看似静谧无垠的漫漫黄沙里,到底埋了多少英雄侠士的白骨。
“掌柜的,门口有个人!”小二拎着铜茶壶匆匆跑进来。
掌柜缓缓开眼,依旧慵懒地摇着她那蝶戏海棠缂丝团扇,启了朱唇,淡淡问道:“可还有气息?”
“大约只是昏迷了。”
“将他带进来就是了。”
小二得了命,放下茶壶出了门。半晌背进了一个少年。掌柜看到小二背上的少年,目光落到了他手中紧握的剑上,微怔了怔,忽言:“送他去天字一号房,好生照顾!”
啪!有一滴水珠从她的眼眶掉了下来,落进了扇面的海棠,还有些残余留在了她那如蝶翼般飞翘的睫毛。她伸手抹去,眉头微蹙,此时众宾肆无忌惮的欢歌笑语已然使她心生厌烦。
她高声道:“诸位!时辰不早了,都散了吧!”然后起身上楼,留给了众人一个朱红妖娆的背影。
都是识时务的俊杰,宾客立即收了笑,作鸟兽散。
惹掌柜一怒,不会讨到什么好果子吃。
掌柜来到天字一号房门口,遇到了安顿好少年的小二阿宝。
她摇着扇子,不紧不慢地问向他:“那小子如何了?”
“已经为他换了身干净的衣服。估摸着是被风暴吹来的。”小二如实答着,见掌柜今日如此反常,必有隐情,便识趣地下楼收拾东西去了。
掌柜推门而入,神情淡漠地望向榻上的少年。她是不认识他的,但她认识他手里的剑,认识那剑的主人。
她走到一旁的方桌边,轻轻拿起桌上的剑,隐隐闻到剑上陈陈的血腥味,她微微蹙眉,手指摩挲着剑柄上的那个字——灺。
那头传来少年呓语:“师父!不要丢下骜儿一个人!玭娘!她是谁?徒儿找不到她……”
掌柜猛然回头,神色几变,意外,怀疑,害怕,担忧,伤感,绝望。
少年眉头紧锁,嘴唇干裂,原来细嫩的皮肤也被大漠里的燥阳晒伤,额上沁出了密密的汗,想是梦到了什么不好的。
他向她讨水喝。
掌柜终是不忍,走去喂了他点水,又替他拭了汗掖了被角,悄悄出了天字一号。
她回到自己房里,坐在了梳妆台前,见到菱花镜中的自己:青丝如瀑,容颜如初。她日日梳妆描眉绾髻,终究只是等到了“徒劳”二字。
她笑了一下,拿脂粉盖住了自己的泪痕。
玭娘,许久未有人这般叫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