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宫来了一位年轻的魔术师。
他不会从高高的礼帽里变出兔子与小鸟,也没有将大活人切成几段再还原的本事。
这位魔术师只会一样戏法,就是操纵傀儡少女。
看,那是个多漂亮的傀儡少女,淡金长发,碧蓝眼睛,未经世事般的懵懂表情,令宫中最美貌的公主都会心生妒忌。
可她没有一点自由,半透明的银色丝线钉住她的每一处关节,一举一动都受魔术师的操纵。
他想让她笑,她便眉眼生花;他想让她哭,她便泪如泉涌。
她会唱歌,还会跳舞,甚至能演出精彩的独角剧目,只要魔术师随意拨弄丝线,勾勾手指,傀儡少女就会恭敬听命,完全臣服。
王公贵族们从未见过如此神奇的傀儡表演,看得十分满意,给了魔术师许多赏赐。
每日表演终了,魔术师会将财宝收进行囊,也将傀儡少女收进垫满天鹅绒与干花花瓣的黑漆木箱里。
傀儡少女躺在失去生机的花海中,安安静静,双眸空洞地凝望着她的主人,红润嘴唇微微张着,似乎有什么话想说。
于是魔术师替她说:你爱我,我也爱你。
然后他轻轻吻过她的嘴唇,再盖上箱子,把她独自留在无尽的黑暗里:晚安,我的傀儡少女。
因为这绝妙的傀儡表演实在太受欢迎,魔术师在王宫停留了一日又一日,傀儡少女的才艺数不胜数,每日都能为尊贵的观众们献上惊喜。
谁会不爱她呢?
她是如此乖巧顺从,如此动人心弦。
无论是在阳光下旋转舞蹈时的优雅身姿,还是在月光中弹奏竖琴时的温柔表情,都教人沉沦着迷。
几乎所有人都把她当做一个真实的人来爱了。
直到有一天傍晚,连王国未来的继承人,尊贵的王子殿下也按捺不住这份爱意,闯入魔术师的房间,想让魔术师把傀儡少女卖给自己,从此独享这份惊人的美丽。
他开出的价码是与傀儡少女等身的黄金。
傀儡少女就站在一旁,默然不语,而魔术师想着那光闪闪的黄金,眼神里有了动摇的痕迹。
之后魔术师表示自己还需要再考虑一晚,恭恭敬敬将王子殿下送走。随后他让傀儡少女躺进木箱,却没有马上像过去那样吻她。
魔术师只是坐在她身旁,眼色复杂地盯着她看,直到夕阳完全沉到地平线下,无边的黑暗从窗外流进了房间。
房间里没有点灯,唯有傀儡少女碧蓝双眸中的光芒闪闪发亮,比夜空中的星星更加闪耀。
魔术师忍不住伸手温柔抚摸她的头发和脸颊,将手指停在她的唇角,下定决心般地自言自语:亲爱的,我要把你献给王子。
这也证明我是真的爱你。
像爱跟你同样多的黄金一样爱你。
说完,他的唇覆上她的唇,同过去无数个吻一样轻柔温存:晚安,我的傀儡少女。
夜已深沉,魔术师在床上睡得很熟,房间另一端放着的黑漆木箱盖子却被打开,伸出一只苍白的手来。
傀儡少女从木箱中僵硬地站起,光脚迈出了第一步。
每一处关节都在咔咔作响,钉在身上的无数银线拖在她脚踝旁,随着傀儡少女愈发顺畅的步伐轻轻摇曳,像垂死的银蛇在做临终的祈祷。
等傀儡少女在魔术师的床边立定,动作已自然与常人无异。她俯身注视对方的睡容,许久之后,献上一记甜美的吻:再见,我的主人。
魔术师迷糊间感觉自己在被拖动,睁开眼睛,他发现自己正被塞进垫满天鹅绒与干花花瓣的木箱里,眼前垂着少女的金色发丝,还有钉在她身上的银色长线。
金银交织,如梦似幻,柔软又冰冷,动人而妖异。
魔术师骇然,急忙去抓操纵傀儡少女的银线,但每抓到一处,那处的银线就纷纷崩脱,散落下坠。
而傀儡少女只是沉默地捧起木箱里的干花花瓣,一捧一捧往魔术师脸上洒。
花香越来越浓郁,魔术师的挣扎也越来越无力。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死死抓住傀儡少女身上最后一根银线,想将它当做自己的救命稻草,但却绝望地从花瓣缝隙间看见,少女也揪住了那根银线,从自己心中拔了出来。
无力可借的魔术师沉了下去,被无边的花瓣涌来埋没,直至在这干燥的花香当中慢慢溺死。
少女安静地注视着一片花瓣被魔术师的最后一记呼气扬起,又缓缓落回原处,眼泪涌出她的眼眶,满头金发在泪珠滴落之前全部褪成了银丝。
她伸手拂开盖在年轻男子脸上的干花花瓣,看他平静闭眼睡着的模样,手指轻轻摸过他的头发、脸颊和唇角。
就像他曾对自己所做过的一样。
然后少女擦干眼泪,从自己头上剪下一缕银色发丝,一根根地扎进对方心脏中、关节里,直到对方身上布满银线,而操纵每一根银线的权利,都握在她手里。
少女轻轻拨动其中一根银丝,年轻人便张开眼睛,空洞的双眸注视着自己。
她凑了上去,脸几乎要与他贴在一起,手按在那没有心跳的胸膛前,喃喃自语:
你爱我吗?
我爱你,永远爱你。
于是少女笑了,手里握紧全部的银线,那么愉快,那么得意。
那便一世做我的傀儡吧。
以你对我永续不断的爱为牵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