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往C市的列车即将进站,请旅客朋友尽快检票……”A市南站,周三三将手中吸到头的烟卷掐灭,背起巨大的编织袋,走进了站口。
凛冽的寒风将他的脸冻得通红,春运期间人挤人,周三三吃力地拎着行囊,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又要回家了,心里一阵暖意,可想到那些七大姑八大姨,周三三脸上神情复杂。
当初,他一意孤行,去A市打拼。周三三记得非常清楚,那些所谓的亲戚朋友,一个个阴阳怪气,等着看他的笑话。爸妈脸色凝重,黑得赛锅底。他保证,定要体体面面的回家。
现在呢?周三三自嘲,A市人口多,就业困难,一番努力,只当到了个工地的粉刷工!丢脸!太丢脸了!想到这,周三三心中涌起一团无名火,狠狠将手中的半截烟掐灭。
窗外灰色的天空缓缓移动,周三三迷糊着打了个盹,醒来后顶着细雨下了车。
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所有人。
回到村里小区,他恍惚着停下了脚步。心中如乱麻,他想逃避。可是人总是要向前面对的,周三三轻叹一声,走上单元楼。
“你们家三三呢?他不是说去大城市了吗?还不回来?”大姨的声音格外刺耳。“哎呀你懂什么,人家三三挣的是大钱,工作忙是肯定的,春节加班也有可能不是?”大舅也讽刺道。“哎,三三呢?还不回来?”他听见爸爸小声念叨了一句。
周三三握紧拳头,深吸一口气,砰的推开门。“爸,妈,我回来了。”随即将粗布袋重重向下一砸。
鸦雀无声,那平地一声雷在不算大的房子里来回反弹,显得格外刺耳。
大姨最先反应过来,立即奚落道:“哟,这不是三三吗?怎么样,去A市找了个什么工作?让我们乡下人开开眼。”随后手一指周三三的外衣,“瞧你衣服上都是油漆白粉,不会去当粉刷工了吧?”
周三三简直无地自容,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不知是因为袋子太重,还是害怕,他的手肘微微发抖,连带着整个人轻轻摇晃,好像狂风中的一棵小树,卑微而无力。
“你懂什么?”大舅接过话茬,“人家要当也是城里的粉刷工,当然比咱们乡下小地方的要好多了。”“三三,你……真的是工地上的?”父母的眼神急切又尴尬。“嗯。”周三三自知理亏,从兜里掏出香烟,抽出一支给了大舅,拖延时间。
只见大舅接过烟,扔在了茶几上,眼睛贼溜溜一转,拿出自己的烟:“三三啊,大舅怎么好让你来,抽大舅的烟,正宗。”然后将周三三的烟扔进了垃圾桶。“你别太过分!”周三三瞪他一眼。“哟,老周,你可真是养了个好儿子。”大舅意味深长地看一眼父亲。
“你这个败家子!”周三三愣住了,父亲满脸通红,怒发冲冠,“你找到好工作了吗!跑跑跑,花完钱你开心了!”母亲见状,也跟着大喊:“没出息的东西,当个刷墙的有什么前途!”周三三嘴角一丝苦笑,他对父母很失望。他长这么大,还从未见过他们如此失态。是因为没给他们挣面子吗?
或许像他这样没出息的人,连家都不配回。
周三三故作镇定地蹬上旧皮鞋,走出了家门。
身后还传来大姨洋洋自得的安慰:“好了老周,消消气啊,三三还是个好孩子……”
周三三怎么都没想到,家,变成了这个样子。他坐在路灯下的马路牙子上,一支接一支的抽烟。烟卷辛辣,呛得他嗓子刺痛。
“三三?三三?”周三三扔了带火星的烟头,看见了邻居王大婶。“这么晚了,还不回家吗?花园3号,我送你回家吧。”
周三三终于掩面,将脸深深埋进臂弯。
家?那不是家,那只是一座房子。
周三三终于明白,为什么很多打工的人,宁愿站在马路中间哭,都不肯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