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 话别

赶在中秋之前，避暑的一行人回到皇宫，为过节做准备。然而谁也没想到，回宫后，仅一天皇后就薨逝了。她走得很突然，早晨时甚至还同皇上一起用膳，可还没到中午人就已经不行了。

景仁宫的第一片落叶随风飘逝，紧接着，整个京城敲响了丧钟，沉重而旷远的钟声让紫禁城笼罩在一片阴云之下，满城挂起缟素，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沉痛的哀色。

皇帝为此辍朝五日，亲自为皇后守灵，以太子为首的阿哥们纷纷跪在灵堂尽孝，胤禛在其中，几次哭到晕厥。

胤禛是在皇后膝下长大的孩子，皇后待他如亲子，他亦是将皇后当作身生母亲一般濡慕敬爱。皇后薨逝的噩耗让他大受打击，短短几日人就受了几圈，原本长身玉立的少年郎，如今看起来形销骨立。

皇帝将所有阿哥的表现都看在眼里，也是从这个时候，四阿哥胤禛真正进入帝王的视线，他不再是一个完全的太子的附庸，并且在皇帝心里建立起独立的形象。

皇上老四至纯至孝，皇后将他养得很好。

皇帝这么说，随侍的太监们无不称是，盼着他看到儿子这样孝顺，低沉的心情能松泛一些，但过了良久，皇帝只是叹了口气，面上的表情看上去也更加哀痛了。

太监皇上，您可要顾忌着龙体啊。

皇上朕只是在想……

皇后生前留下一道懿旨，旨意让四福晋在她逝后奉牌位前往皇寺祈福三年，为求国朝安定山河稳固。这本来是一件积累功德的好事，可胤禛才失去养母，皇帝有些不忍心再让他与嫡妻分隔两地。

皇后临终的遗愿，儿子处在崩溃边缘的情绪，这两者在皇帝的脑海里不停打转，最后还是老归宿，活人永远赢不过死人。皇后已逝，可老四和老四福晋还年轻，皇帝这样想着，便让太监赶紧去宣读皇后懿旨，怕若是晚一步自己就会后悔。

不出所料，领到皇后遗旨后，胤禛还没来得及叩首就晕了过去，他再醒来时，是在景仁宫的偏殿，他从小长大的殿室里，宜修坐在床头为他净面擦汗，两个同样消瘦憔悴的人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的目光中看到了不忍。

宜修爷，您好点儿了吗？

胤禛沉默着不知道说什么，他想，他大概不能好了，至亲至爱之人一个个离他而去，他攥紧了宜修的手，却握不住她要独行的那一条漫长的路途，他有一种自己正在被抽丝剥茧的错觉，从心口到身体都泛着细细密密的疼痛。

胤禛宜修，你陪着我。

宜修是，妾身陪着您。

宜修并非不痛心，她离开胤禛这个决定，做得比死去一次还要艰难，看到胤禛因痛苦而消瘦凹陷的脸庞，攥紧她的单薄苍白的手指，他好像大病了一场，可宜修自己的心病还未痊愈，救不了胤禛上岸。

即使她那么爱他，可她现在最想做的，除了安慰他，就是离开他。

胤禛皇额娘的遗旨，你知道了吗？

宜修是，妾身知道了。

这道旨意是宜修自己央求来的，她怎么可能不知道，她想躲避到一个没有胤禛和柔则的地方去，或许三年过去，胤禛将她忘记了，她也可以将过去的种种都看成过眼云烟。

宜修是这样想的。

胤禛你还没有走，我已经开始思念了，宜修，咱们许久不见了。

宜修是啊，明明是夫妻……

胤禛是啊，明明是夫妻……我会等你回来的。

宜修真的吗？

宜修眼角落下一串泪，胤禛抬手替她揩掉，指尖被湿热的泪珠烫得一缩，没来由的，他的心剧烈跳动起来，那一瞬间，他几乎能感觉到宜修心中暗藏着的汹涌的情意，正顺着这些泪珠流淌出来，然后慢慢融逝。

胤禛别……别哭，别掉出来。

宜修胤禛……四郎……您要多保重。

又一串热泪吻在胤禛的手上，今日别后，再见便有期约三载，岁更春秋，千万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