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伤疤

恕我直言——栗火的孩子没有一个像她。也许是她的传奇形象过分完美，将她的后代遮蔽在了影子当中。所以我对棘爪和枭爪虽有手足之情，却无法爱他们任何一个。棘爪的心是冷的。我也许曾经以为自己爱慕他，但我太了解那家伙了。他也许根本不关心周遭的绝大部分猫，就算他们全都死在他面前都一样。可就是这样的棘爪竟然在之前对我说了句抱歉，虽说我并不需要因为这句话才原谅他。他确实强大——像我幼时描绘的一切爱情对象的形象那样。但他的内心，在我看来是薄弱的，就像他弟弟枭爪一样，不过枭爪的懦弱实在是表露在外。枭爪的善良敌不过他的胆怯，这才是我看轻，或者现在说同情他的那点。至于伯劳爪，她所有像她母亲的勇气和执着全部葬送在她的断腿之上，自那以后，育婴室的她已经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疑神疑鬼、暴躁易怒的伯劳爪。我们的怜悯刺伤她比脚上的隐痛刺伤她还多，虽然她推开我们，但我知道她是在恨自己。

我的伤除了留下疤痕没有影响任何事。我必须变得更勇敢、更强大。鸮喉也拥有和我一样强的干劲，他向我发誓要把我训练成风族有史以来最伟大的武士。“不，”我反驳道，“我才不要抢走你的位置。”哦，我是多么敬爱我的导师，我是多么思念他......。原谅我，多谈起他一点都让我痛到锥心刺骨。让我告诉你发生了什么吧：在我即将成为武士的那天，他永远地，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雷族偷袭了我们的营地。在我看来，那是他们穷途末路时的最后一点反击。我们在黎明时被守卫的尖叫唤醒，转眼间敌猫已经扑到眼前。“狐狸心，泼皮猫！”我咆哮着咒骂着，“你们心里从没有过武士守则吗？”都怪他们那个蛇蝎心肠的族长雪星，那坨獾屎毒害了所有雷族和影族猫的心，他死后真该被丢到火里烤成焦炭。我把他恨到骨子里了。那时鸮喉奋不顾身地冲到了第一线，以一猫之力抵挡住了三只猫的冲锋。我的父亲暗丛紧随其后，围过去的资深武士正试图把更多蜂拥而来的雷族武士挡在外面。我们一群学徒被围困半天脱不开身，当一位魁梧的雷族武士向我扑来时，我灵机一动，顺势将他撞到了一边锋利的石头上，他惨呼起来，鲜血顺着银色的石面流下来。得逞了！我立马转身向我的导师奔去，却看到最惨绝人寰的一幕——雪星，那个白色的恶鬼，正在破开鸮喉的腹部！我的导师！他倒在鲜血淋漓中，毫无动静，雷族族长的利爪正嵌入他的肚皮。我的父亲发出我从未听过的号叫，但他被拦在两名雷族武士后面，任凭他撕抓咆哮也无济于事。而我的嗓子里什么也发不出来，好像卡了一条恶心的死鱼，我疯了似的扑过去，甚至忘了对手是穷凶极恶的雷族族长！本来那反击的一爪会要了我的命，这时我母亲的手足吠逐鬼魅般冲出，狠狠咬住了雪星的后颈。他被拖开了，而我绝不能放过这个机会，将所有仇恨付诸到锋利的尖牙上，一口咬穿了雪星的喉咙。他挣扎了几下就不动了，嘴里传出漏气一般的声音，鲜血喷溅得我满脸都是，让我觉得反胃。雷族猫发现他们的族长失去了一条命，顿时骚乱起来。有些猫还喊着复仇的口号，可就在这时，我竟然看见遍体鳞伤的鸮喉站了起来。他发出一声浑浊，但却有力的咆哮，利爪张开，宛如传说中的猛虎。风族猫齐声呐喊，雷族猫黯然奔逃。

第一抹晨曦升起，启明星还未落下，我不禁质问：星族！你怎能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而就在这一刻，鸮喉支撑的身体骤然倒下，如同一座山峰轰然倒塌。我绝望地扑到他渗血的皮毛上，顿觉导师已经失去了生命的气息。不，不，不要。风族最伟大的武士怎么可以就这样死掉？我当时脑子里嗡嗡作响，除了颤抖着抽噎没有任何事可做，只能低头将口鼻埋在鸮喉的皮毛中，不断地呼吸着，挣扎着不愿忘却这温暖又熟悉的气味。直到抬起头，我才发现栗火站在眼前。这位巫医的眼睛从未像此刻那样失去色彩，仿佛她的灵魂一瞬间空洞了，连同我的一起被丢进同一个深渊。他死了，鸮喉死了，栗火的伴侣死了，我的导师死了，风族的副族长死了。我说不出来这些话，没有一只猫能说出这样的话。恍然间我看到栗火突然弓起了后背，露出了紧咬的利齿，然后又骤然放松低下头去。她转过身向巫医巢穴走去，蔷薇跳追上她，蜡爪追上她。后来我的弟弟对我说，当时栗火只说了一句话。

“我还有很多工作要做。”

是的，还有很多，很多受伤的风族猫等着她去医治。包括我们生命垂危的族长羊星。那时没有猫知道那是否是他的最后一条命，所有猫都只能垂首期盼一个好消息。然而，最终尽力挪着身体爬到空地中心的仍然是那个垂死的族长，但他拼了命也要与我们对话，让我们全体族猫都知悉他的决定——“暗丛，”羊星喘息着，发着抖咳出一点鲜血，殷红色洒在地上，“暗丛将是，风族的下一任副族长。”那是我们最后一次看见活着的他。这时我像所有风族猫那样转过头去看我的父亲，然而他的脸上只有呆滞、迷茫和悲痛。他曾经最渴望的位置，在他失去了重要的挚友和敬爱的族长之后，终于落到他的爪前。何其讽刺！

一夜之间，我的父亲暗丛便成了暗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