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7年6月的那天,已经成为一个永不可改变的、悲伤的日子,王国维先生投颐和园昆明湖自尽。那个时候颐和园的门票已经很贵,要一块大洋,正是因为门票贵,所以在此地的人少,等到先生被人救起,早已断气。昆明湖的水其实是很浅的,薄薄的水铺在上面,下面更多的是污泥和烂草,他竟是被烂草和污泥堵住了呼吸而亡。一个在自己的学术生涯中沉浸了漫长岁月的人,何以要用这种窝囊悲凉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
殉清、怕死、怕穷,还有各种各样的说法,那些口水犹如漫天黄沙,阵势虽空洞却慑人。一个学贯中西、精心于学问之人,怎会为了这些凡尘俗事想不开,又怎会为这些世俗之事而自杀?
此正所谓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压制他人之后,才能凸显出自己的存在;或者压制他人之后,才能安慰自己的无能;抑或污蔑他人之后,才能满足自己的卑下。
王国维在其遗书中说:
五十之年,只欠一死,经此世变,义无再辱。我死后,当草草棺敛,即行槁葬于清华茔地,汝等不能南归,亦可暂于城内居住。汝兄亦不必奔丧,因道路不通,渠又不曾出门故也。书籍可托陈、吴二先生处理。家人自有人料理,必不至不能南归。我虽无财产分文遗汝等,然苟谨慎勤俭,亦必不至饿死也。
五月初二日父字
“五十之年,只欠一死。”何为五十之年,只欠一死?难不成所有的彻悟要以死明生?还是太钟情于一件事情,执着于一种情感,偏执于一片纯净,死对于这样的纯粹恰恰是殊荣与归宿?
在众说纷纭的死因中,王国维的朋友陈寅恪的说法似乎更合情理,于众多功利世俗的猜测之中,我更愿意赞成陈寅恪的。
陈寅恪是王国维的同事及朋友,他认为王国维是死于自己的学术信仰。人生之苦聚,“无欲”以求“解脱”,如此死法,似乎更合乎他在《人间词话》中的“壮美”一说。
王国维“死于文化”的提法更叫我心安些,以至于在想到其死的惨景时不会太过悲哀。
遗书之中的“经此世变,义无再辱”又是什么意思呢?静安先生所害怕的应该是时局的变化,这些变化对自己的精神会有所侮辱,这样的感觉是世人不曾有的。
生存中,活着的状态,更多是大众本能的反应。
而王国维之精神世界,是唯美的,倾向于完美主义。他的情感总是因为温情而细腻,他在清华任教的时候,还时常担心溥仪的生死,也仅仅就是老师对自己学生的关心,再无其他。
静安先生之情真,情真乃出,情真乃为。
王国维深受叔本华哲学的影响,加上骨子里的悲观主义,似乎他更懂得人性中的原罪,这些懂得,叫他在精神中步步退让。
叔本华就曾说过:“人是自食的狼。”恰似中国的一句老话:“自作孽,不可活。”
王国维的步步退让,是让自己完全地站在利益纷争之外,他的学术研究便是他精神的栖息地。
他曾说过:“我们自己消失在空无之中,如同水珠消失在大海里。”
人生繁杂,应以静观之。
人是无法脱离人自身这个特殊的身份的。
不管你再超脱,再大彻大悟,人的欲望总是叫你逃不出这样的桎梏。
不管如何,最终都是空无——黑暗。
静安先生醉心于自身纯洁、内心的干净,所以受不了世道变迁的侮辱。
清朝被推翻,新政府一样教王国维失望,“义无再辱”就是不愿意再改变自己的原则,不愿意再受到精神上的羞辱。
他的坚持,正是他脱离苦海的方式,而殊不知,他的方式也恰是他的苦海。
他的纯粹正是促成他自沉的主观原因。
这个世界上有纯粹的人,但很少。
何为纯粹的人?总是坚持自己,在很多事情上脱离于世人之人,脱离于禁锢所有人的传统道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