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盈这会儿擦拭好刀,挽起了袖子准备做饭。
“要做鱼?”
秦玉沉站在门口,看过来,眼里带笑。
“嗯。”姜盈说:“上午去抓的,做清蒸。”
她回头:“您今日回来得早。”
秦玉沉把糕点递过去,自己挽起袖子,利落拿过她手里的刀,蹲下身去:“外头乱着,早些下学。”
是乱了,说是开始打仗了。
然而院子里这会儿梨花正开得好,风一吹,点点花瓣就顺着落下来,浅淡清新的香也落下来。
落在他肩头,流淌到石板水渍上,映着日光,像雪。
“等结了梨。”
姜盈蹲在他身边说:“给您做梨子糕。”
两人就在墙下,挨着那梨树,一起落了花瓣。肩并肩,像两个稚儿,不谈国家大事,不谈风花雪月,只谈做鱼。
孩童纸鸢飞到天上,很高很远。姜盈嘴里嚼着糕点,甜腻腻的味道,她喜欢极了,眉眼都弯起来。
“先生,明儿咱们也放纸鸢去!”
她伸长脖子,唇角沾了碎沫。
秦玉沉偏头,看见她比梨花还要娇嫩雪白的脖颈,弧度柔美,和春三月小猫翻开肚皮晒太阳时一样美。
也是那般,没有一丝攻击力。
惬意可爱,贴着人,毛茸茸。
秦玉沉猛然一怔。
他似乎才发现,姜盈已经长大了,长得这样好。几乎下意识别开眼,淡声着道了一句:“等你刀法练好。”
姜盈十六岁这一年, 秦玉沉二十六岁。
那日七夕佳节。
秦玉沉和她走在街上, 来来往往的青年男女红着脸庞,路过姻缘树下,红绸挂满。
他说:“这颜色好看。”
声音低沉飘渺,隐在喧闹嘈杂的闹市里, 仿佛风一吹, 便散了。
其实他从前也喜欢,喜欢那些鲜活的颜色。
那会银甲披身, 长.枪在手,从忠武门一路打马过长街, 意气风发。然而烈日下肆意奔跑的剪影穿透时光, 如今映在他眼底深处,浅淡得像云,似雾。
“您要挂吗?”
姜盈问他,眼里盛着灯火,忽明忽暗。
“你去吧。”
秦玉沉仰头望去,夜色倒映在树后面,收敛寒凉, 而这前头的,是无数平凡儿女的缱绻希望。
“我不挂。”姜盈说:“您都不挂,我自己没意思。”
秦玉沉又笑了:“做什么还讲究个有意思。”
“不过是好玩, 你日后若想玩倒没机会了。”
姜盈不理, 转身去买了零嘴。
谁成想,一语成谶。
那日深夜, 有人扣响门扉。
月色下,姜盈看见秦玉沉开了门。半明半昧光影里, 他握了拳, 笑意不再。
“将军。”
那人声音嘶哑:“您回来吧。”
“大梁,需要您。”
仿若有所感应,秦玉沉回头,两人视线相撞。姜盈正站在檐下,她笑了笑,说:“先生,我烧好茶了。”
她目光很平静,一如从前的每个日夜。她想,骁威将军秦玉沉,我认得你的。
很小,很早,姜盈就在梦里见过他。
他在京都一堆公子哥里桀骜又浪荡,旁人说起他,客客气气喊一句秦家二少。他是南吴侯的小儿子,身在将门世家,一手长.枪舞尽风流。
姜盈第一次梦到他时,他应当十七岁。
跟着父亲上战场,淄雎一战,两千兵马对阵图兰呼延王一万铁骑,淄雎山下,大获全胜。
少年将领,一战成名。
正德殿上陛下赞他,他昂首,剑眉星目,身姿挺阔,隐约可见日后的勇猛肃杀。
那也是第一次,姜盈看清他的模样。
这之后姜盈陆陆续续又梦到他。
从十七到二十,弱冠之年,秦玉沉终于走到了骁威将军的位置,官拜正一品。
像是划过夜空的流星,太绚烂,反而在离开时太震撼,太无奈。
她最后一次梦到他,是他二十二岁。
父亲战死沙场,与世长辞,大哥有疾在身,缠绵卧榻。而他离开京都,来到木头镇,站在雪地里,萧索孤寂。
也就是在那个雪天,姜盈偷了他的钱袋,走到他面前。不是梦里,是真真正正走到了他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