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香提慕斯
盛和三年秋,东宇国国君宋承立后的消息传遍了大街小巷。
天下百姓皆知皇上宋承百般都好,唯独身子却被病魔纠缠,每日药石不断。
“不知哪位大臣的女儿要送进宫守活寡咯。”
一月后,众人口中要守活寡的知南,一袭宛若承载朝霞流光的火红凤锦,在宫人的搀扶下完成了程序繁琐的封后大典,双手交叠安静的坐在承恩殿的喜床上,等待着那位指点天下的君主到来。
幽黄的烛光随风隐隐摇晃,宫城内的任何一个角落皆是宁静至极。
小玉站在知南身侧,娇小的五官深深拧在一起,“小姐,您一定累了,我去拿点糕点过来吧。”
知南微微摇头,如此安静的她让小玉格外的心疼。
性子向来洒脱的她何时这样过?
这几日过得格外虚幻,一月前爹前脚刚进家门,后脚皇上的圣旨直接送到,她就这么成了东宇国的皇后。
皇上已过弱冠之年,因身体孱弱,后宫就一直空着。甚至听说他是王爷的时候,连通房丫头都不曾有过。
原本这事儿皇上不提,一切都相安无事,可近来那些闲的发慌的言官开始攻击后位空虚的问题。兴许是把皇上惹怒了,他大手一挥,她就悲剧了。
世人皆传言,皇上的身体已经虚弱到不能人道的地步,大臣们没人愿意将女儿送入宫中守活寡。
不然如此高贵的后位岂会轮到她这个工部侍郎之女的头上。
想起今早爹娘送她出府,哭的稀里哗啦的场景,知南轻叹一声。
好在她从未想过嫁人之事,也未曾有过心上人,否则她现在应该是在咬舌自尽的路上了。
“皇上驾到!”尖锐的声音在门外响起,知南轻轻抵在双腿上的纤细玉指下意识揪紧了自己这身火红一隅。
皇帝宋承今日摒去往常那身肃穆威严的明黄龙袍,扎眼望去,与知南一般深邃艳红倒是显得略微柔和。
知南虽然什么也看不见,但周围的寂静与那儿极为陌生的脚步声让她不由的紧张。
一双勾勒着威龙图案的鞋出现在跟前,知南渐渐屏住了呼吸,揪着凤袍的手指更加用力。
“你很紧张?”
低沉醇厚的声音像极了山涧泉水潺潺流动的空灵,可却有些气道不足。
知南本能的点了点头,随机反应过来又是猛的一阵摇头,紧张无措的模样倒是惹得宋承勾了唇,墨色般深邃的眼眸格外柔和。
“皇上,时辰不早了,请早些掀开凤帕。”一直伺候着宋承的小太监含着笑意,小声提醒着。
耳边传来窸窣的动静,知南的心都悬到了嗓子眼,紧紧垂落的红帕缓缓有上升的趋势,一只修长白皙的手出现在她眼前。
皇上的手竟然如此好看,身为女子的她也还是忍不住嫉妒。
帕子挑到一半,静谧的承恩殿便被咳嗽声填满。
轰隆一声,被挑起的帕子蓦然重新回到起点,知南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周围便陷入惊叫中。
“宣太医!”
之后的事情就像是一阵风,吹的知南猝不及防。
整个承恩殿跪满了朝臣和宫人,时不时耳边还会传来几声抽泣。
知南随着他们跪在大红铺设的床边,脑子一片空白。
她的新婚夫婿,东宇国的国君……竟然……驾崩了。
翌日,一道圣旨,还没从丧夫“悲痛”中回过神的知南,摇身一变成了太后。
身形呆滞的愣在原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皇后的称谓她还没捂热,现在又多了一个头衔。
亏她出嫁前疯狂恶补了“宫斗戏码”的话本子,还没用上一招半式,自己就这么顺风顺水的成了东宇最尊贵的女人。
“太后娘娘,这位是先皇从御王那儿过继来的孩子,亦是几日后需登基的国君。”
被小石子拉在身侧的垂髫少儿,一身锦衣华服,低垂着脑袋怯怯的喊了一句,“母后。”
“……”
知南身子一颤,倒抽了口凉气。
什么鬼?她这是喜当娘了?
“母后?”宋玉真得不到知南的回应,撇了撇嘴,一副欲哭的模样。
“嗯,皇儿乖。”知南敞开怀抱,从小石子那儿接过泪眼婆娑的人儿,轻声哄着。
“新帝年纪尚小,朝政之事还望太后娘娘多多费心。”
“……”
知南圆润的眼眸疯狂闪烁,恨不得将眼前一脸谄媚的太监踹出承恩殿。
丧夫,她忍了。喜当娘,她也忍了。
她虽然没有大见识,但后宫不能参政,她还是知道的。
现在是让她把持朝政、祸乱朝堂,成为世人唾骂的对象?
几日后,在众臣叩拜下,一身厚重凤袍的知南小心翼翼的牵着新帝走向庄严肃穆的勤政殿,直至扶着他坐上龙椅,自己才一脸不愿的坐在一旁,幕帘纷垂的屏风后。
“新帝年幼,哀家定不能坐视不理,还望各位大臣多多辅佐圣上。”此话简易版本就是,“我要垂帘听政了,你们谁敢有意见!”
果不其然,话音刚落,殿下一片哗然。
知南乖巧式坐姿,好想装作听不见那些骂她的话。
好气哟!可是身为太后还要保持微笑!
登基大典结束后,知南在小玉伺候下脱去那身厚重华服,蓦然耷拉下脑袋,刚才还在朝堂上,一脸硬气的她荡然无存。
“小……太后娘娘。”
“小玉,我才刚及笄。”
小玉眸光闪烁着心疼,和知南一同长大的她怎会不知她心中的苦楚。
知南看了一眼黄铜镜中梳着妇人髻的自己,澄澈的眼眸微动,蓦然轻叹一声。
明明自己还有大把烂漫的青春,却要被这个金丝牢笼禁锢,真是可悲、可叹又可笑。
“小玉,你说先皇到底长什么样子?”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透着无比的心酸。
新婚之夜,她还没来得及瞅一眼自己夫婿的容颜,便被告知,她荣升“寡妇”了。
东宇国习俗,人去之后,皆以布遮面,直至下葬。
就这样……知南跟着朝臣大队将宋承送入皇陵,也没见着他的真容。
她对宋承的印象唯独停留在那只,让她嫉妒的手上。
小玉瞥了眼四周,确定没人,这才小心翼翼的凑到知南身侧,低声道,“小玉进宫前听说,先皇因为身体不好,双眼深深凹陷,被病魔折磨的他,瘦的只剩下一副骨头。”
一阵寒风吹过,知南身子一抖,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脑海里浮现的都是吃人的妖怪形象,讪讪扯了嘴角。“没见过他也挺好,起码我不用做噩梦。”
“……小姐!”
在小玉无奈的话音下,知南纤细的手指轻轻摩擦着自己精致的下颚,灵动的眼眸半眯着,“小玉,你说我还有机会改嫁吗?”
砰的一下,小玉彻底跪在地上,欲哭无泪。
“小姐,您现在可是太后!”
“太后不能改嫁吗?”
“小姐你想都不要想!”小玉现在真的要急哭了,这可是在宫城里,这样大逆不道的话,要是被别人听到,是要杀头的。
知南再次看着镜中的自己轻叹一声,“爹娘皆说我生的好,现在好与不好似乎也没什么区别了。”
静谧的深山中,潺潺的流水声格外悦耳。
“唔……”
正在大厅逗弄爱宠的欧阳靖动作一怔,随即眉眼微挑,似乎一点也不惊讶。
“醒了?”
微微睁开双眸的宋承只觉得头疼欲裂,四肢更是软弱无力。“这就是地府吗?”
“没有我的批准,就算阎王老子那儿也不敢收你!”
蓦然,宋承的眼前出现了一个胡须邋遢的老者,宽大破旧的衣袍随意的披在身上,乍眼望去还真是……难以形容。
挣扎的想要起身,可一动却牵扯到身上扎着的银针,疼得他英眉紧蹙。
“你的意思是朕……”宋承一顿,转换了话语,“我还活着?”
欧阳靖满是嫌弃的瞥了一眼他,漫不经心的打了个哈气,指尖微挑,一根银针瞬间出现在他的指腹间,“疼吗?”
突如其来的痛感倒是让宋承有些猝不及防,蓦然弯下身子摁着臂腕,疼的倒抽了口凉气。心中满是怒意却发不出来,一切都过于玄幻,他还有些难以接受自己还活着的事实。
“不知前辈在何处救的在下?”
欧阳靖指尖微动,挑开腰际的酒葫芦,猛的饮下一口烈酒,舒畅的甩了甩垂在衣前胡须。
“皇陵。”
“……”
“我知道你是皇上。”
“……”
欧阳靖刚想继续饮酒,却感受到宋承凛冽的目光,身子一僵,轻咳了几声。
“我那阵子手头紧,连买酒的钱都没有,这不是被逼无奈到皇陵走走,碰碰运气嘛。”
回想起那日的事儿,欧阳靖只觉得心口酸痛。
宋家的皇帝一个个的也真是变态,陵墓里的陪葬品上各个涂上剧毒。他不仅没有顺到好东西,反而从玉棺中拖回这个耗尽他无数药材的人。
“如今是何年?”
“康宁元年。”
欧阳靖见他微蹙眼眉,好心提醒,“就是你儿子的年号。”
儿子?宋承一愣,这才想起自己许久以前立下的遗旨。
“身体孱弱成那样,血液里皆是□□,才昏睡一年已是万幸,要学会知足。”
他轻描淡写的话让宋承身子一怔,深邃的眼眸微眯,“慢性毒|药?”
欧阳靖在替他把脉时就猜了个大概,皇家斗争岂是寻常人眼中看似的风平浪静。又抿了口酒,修长的胡须上沾满酒渍,“这毒都快赶上你的年岁了,给你下毒的人还真是有耐心。”
宋承没有说话,忍着身上的酸痛,猛然翻身下床。
“你要去哪儿?”
“回宫。”
欧阳靖睁大眼睛,手中的酒葫芦都来不及合上,径直拦住他。“你疯了?你现在可是已经入土为安一年的人!”
宋承顿住步伐,墨色般的眼眸闪过一丝凛冽。
他现在已是逝去之人,的确不应出现。
“下毒之人定有阴谋,即便我死,他也不会善罢甘休,无论如何,我都要回去。”
见他眸底尽是坚定,欧阳靖没好气的瞪了他几眼。
皇家人还真是倔脾气,下定主意,谁也劝不回来。
“早知道你如此不惜命,当初我就不该用那些宝贝药材救你,真是白搭!”
宋承忍着身上的疼痛,转身朝着欧阳靖举了一躬,“多谢前辈救命之恩,待处理完家事,必当竭尽报答。”
欧阳靖颇为傲娇的冷哼一声,很是镇定的受了皇上的“大礼”。
“我得先提醒你,现在把持朝政的可是你那儿小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