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萧珽抱着昏迷的韩子端坐在马车里，出现在帝都的街道上。百姓指点议论，只有萧珽心痛如绞。子端被人下了慢性毒药，短时间没有任何症状，长期服用则会神不知鬼不觉地致人于死地。
他提剑冲入皇宫，找萧璟理论，想带子端离开帝都。可是他不知道萧璟爱上了子端，不会放她离开，更不会放萧珽离开。
萧珽气愤离去之后，他不知道子端也去见了皇帝。
萧璟喜欢她，韩子端知道，萧璟想除掉萧珽，她也知道。她告诉萧璟，她不想萧珽死，她只要萧珽活着。
两个多月来，从监牢到将军府，一直有人在她的身边下毒。她自知定是庞太后，而太后早晚也会对萧珽下手。只要她死了，诏书没了，太后的顾忌也就烟消云散了，失势的萧珽也就安全了。
她对萧珽编了谎，让皇帝配合她演了一出恩爱缠绵的戏码。她说她爱上了皇帝，她愿意入宫为后，她要求萧珽离开帝都，别再纠缠，然后当面烧掉了诏书。
萧珽接到旨意离开的那一天，韩子端一身白绫素裙，清素若九秋之菊，站在城楼上看着他策马离去的背影。
萧璟握住她的手，志得意满地说，无论是你，还是江山，都是朕的。
她凄惨冷笑道，你虽贵为皇上，却根本不懂这世间情爱。
萧珽兵临城下时，萧璟正想把一朵桃花插在韩端耳畔。韩子端微微侧身，那朵花便颤巍巍落到了地上。
萧珽派人送来了一纸信函，只有短短一行字：我不要你的皇位，我只要我的阿端。
西方天畔的晚霞终归平淡，淡淡的一抹斜阳，消失于苍翠的群山之后。
老者却仍然静静地坐在那里，连姿势都没有变。
就在这时，远处忽然传来了两三声犬吠。晚风轻柔，老者眼睛深处，浮出了一抹温柔的笑意。他忽然长长叹了口气，道：“我要走了。”
裴安突然有些不舍：“你要走”
老者并没有直接回答这句话，却转头看着裴安道：“我离开这里后，希望你帮我一件事。”
裴安听到有马车的声音。车上下来一个上了年纪的妇人，虽是半老徐娘，却风韵犹存。
这妇人看起来很柔，很弱，周身散发着恬淡的安宁，与刚强。
裴安看着他的时候，她也在看着裴安。这双眼睛看着裴安的时候，裴安真的很想去拥抱她。
妇人走到裴安面前，怜爱地看了他，嘴角泛出美丽的微笑：“你是安儿，你跟你父亲长得真像，跟我也像。”
裴安身躯震了一震，哽咽着跪下。
“姑母！”
裴安是知道自己的身世的。明翠郡主当年把他交给山里一家猎户时，他还没有记忆，十二岁那年，养父去世时，给了他一把剑。剑是萧珽和韩子端的定情信物，韩子端把她给了侄子。
老实憨厚的养父守住了这个秘密。裴安没有去找自己的母亲，质问她为何抛夫弃子。他独自闯荡，结识了当初还是九王爷之子的新皇。新皇把他看作心腹，就把这件事交给了他。他顺藤摸瓜找到这里，不料却听了一段荡气回肠的故事，关于爱恨情仇、生离死别与荣辱兴衰。
妇人别过头，忍不住用衣襟悄俏地擦着眼晴。这是高兴和愉快的泪水。过了很久，她才长长地吐出口气，回过头来，望了一眼老者。
两个人的目光中柔情缱绻，忽然相视而笑。
………
世人不会想到，那个随骠骑将军一起出城谈判的中郎将，不是别人，而是高高在上的先皇萧璟。
萧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从太后那里拿了解药。不久，又把韩子端接进宫里，喂了很多药很多补品，但是韩子端还是一天天消瘦下去。
太医告诉他，医者意也。一个病重的人，是不是能活下去，至少有一半要看她自己是不是想活下去。
萧珽的信笺上沾上了她的泪，他寒声问她，朕对你那么好，你为何不能爱上朕？韩子端一身白衣如雪，脸色也惨白得像冰雪，却只是倔强地摇头。
萧璟明白，韩子端并不爱他，他把她囚禁在深宫，强留在身边，以她现在憔悴的样子，只怕活不长久。
他带着她去见萧珽。
看着她在萧珽的怀里沉沉睡去，他对萧珽道，你给的，其实朕也能给，只因为她先遇见的是你。
萧珽摇头，因为我不贪心。我不要皇位，更不要其他女人，我只要她，我只想给他唯一，你不能。
萧璟大笑，万里江山都是朕的，这辈子岂能只执着于一个女人？
萧珽看着怀里的子端道，所以，你永远也不会懂她，她可以是天上的鹰，是草原上的马，可从来不是笼中的鸟，从来不是你后宫里那些整日勾心斗角去争帝王垂怜的女子，她是个将军，你从来没有见过她在战场上浴血奋战的样子。
萧璟道，你为了一个女人举兵造反，不怕你的将士们寒心么。
萧珽又笑，那又何妨，我只要一个结果，我和阿端就要去—个有着竹林和溪水、小木屋的地方了。
萧璟道，可是我不放心。
萧珽默然垂首，多谢皇上成全。
萧珽知道，征西将军业已还朝，正在城外三十里处驻扎。一旦开战，血流成河，胜负难知。于是，作为安然离开的代价，萧珽自废一条腿立下誓约，此生不再踏进帝都。
萧璟从来没想过放手，最终，却不得不选择成全。他机关算尽，却算计不来一个他爱的女子。
…………
暮云四合，群山在苍茫的暮色中，裴安立在一坯黄土前。
一坯新堆起的黄土，墓前石碑已立，“萧珽韩子端夫妇之墓。”
也许现在的世人早已不记得萧珽和韩子端，但是对另外一些人来说，他们的“死”是这个故事最好的结局。
“大人。”不知何时，几条黑魆魆的身影，静静地伫立在裴安身后。
裴安摆了摆手，道：“走吧，将军墓不过是百姓根据前朝旧事编造的，这里，从来没有出现过将军的魂灵，也没有出现过那个消失多年六王爷萧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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