晦暗

“小贱人，敬酒不吃吃罚酒，老娘今天不上了你我就不姓郑。”

陆月卿赶到时，那少年一身深灰的破布麻衣，后背和大腿被打得皮开肉绽、血迹斑斑，双手筋骨似乎也被挑断，却仍撑着一口气用手肘向前爬。

而少年身后的女人，三角眼，国子脸，满身的横肉，作掌事女官装扮，却像极了凶恶猖獗的女土匪。

此刻，女人右手执鞭，左手抓住了少年脚腕，看到突然闯进的陆月卿和颜英，目光顿时惊慌起来。

容暄意识混沌之时，隐约听到一阵脚步声，凌乱的头发汗湿，贴在他的眼角和脸颊，他抬眼去看，映入双瞳的是一双用上好锦缎料子刺绣的凤纹长靴。

凤纹……他微扯了扯嘴角，用力抬起了头，紧盯着少女的视线陡然迸发出一股噬人的恨意。

少年眸中的恨意，让陆月卿上前的脚步一顿，寂寥无人的冷宫，手持长鞭、凶神恶煞姓郑的掌事女官，还有那匍匐在地、恨意滔天的少年。

陆月卿身体僵了僵，眼前的场景让她想起了书中对于少年容暄的描述。

他是星曜国大理寺卿之子，只因被奸人陷害，大理卿一门一百零八口人，以通敌叛国之罪，全部斩首示众。

而容暄，被他的母上侥幸替换了下来，成为了这后宫之中，浣衣局最下等的宫侍。

狡兔死，走狗烹。

他恨陷害他满门斩首之人，可他更恨的，是这星曜国王座之上，是非不分、残暴不仁的女帝陛下。

容暄所受的灾难，还远不止于此。

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后宫，是他另一个灾难的开始。

白玉清俊的容颜，让他被其他宫侍排挤针对，后来，他的容貌被有特殊癖好、血腥残忍的掌事女官看中，仅仅半年，当他被路过的女主偶然救下时，身体早被折磨得不成样子，可那双眼睛，却阴冷晦暗至极。

在少年牢牢锁定她，写满了无边恨意，仿佛要吃人的目光中，陆月卿不由后退两步，一瞬间，她转过身，想到了逃离。

容暄，是她的仇人，是敌对，更是撺掇女主篡位的最大主力。

那样满溢了仇恨的眼神，陆月卿不确定她救了他，又是否是给自己带了一个定时炸弹，一个，随时想要自己命的人。

这不是容暄和女帝的第一次见面，那年迎娶凤后，红衣白马，一头墨发飞扬，头戴凤冠精致柔美的女人，就深深刻进了他的脑中。

世家公子皆谈论她不符世人审美的容貌，对此不甚鄙夷，可容暄却清楚，他们轻视的面容下，每个人盯着她的眼中，眼底却又充满了憧憬和渴望。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厌恶她的呢？

她荒淫，暴戾，冷血残酷，徭役赋税，欺男霸女，杀人为乐，这偌大的星曜国，便仿佛成为了她掌心的玩物。

容暄勾了勾嘴角，扯出一抹淡淡的嘲讽。

一如当年，少女一袭华衣，她清冷的视线瞥了他一眼，在昏暗的夜色中，似乎不起微澜，转身离去的背影，依旧是那般的淡漠而凉薄。

容暄垂下了头，他似乎感受到了身后女官窃喜的情绪，少年清澈的眸底瞬间被晦暗笼罩，仿佛深不见底的寒渊，带着一股吞尽世间阴暗的死气。

陆月卿颜英，把这个女官给我抓起来！挑断手筋和脚筋！！

夹杂着怒意的女音让容暄一愣，他霍然抬头，纤瘦的人影去而复返，在他的瞳孔中逐渐清晰，身后朦胧的月色也仿佛为少女渡了一层淡淡柔和的光。

容暄立即收回目光，长长的睫羽低垂，掩住了长眸内的幽深。

很久很久的以后，他就在想，如果当时的少女并未回头，如果他们并没有交集，是不是，他就不会那般的痛苦和难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