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
“想听故事吗？”
某天夜晚，你这样问道。
艾里克的眸光轻轻落在你的脸上，清隽的面容始终沉静。颤动的火光在浓密的羽睫晕染朦胧的美，他无声示意你继续说下去。
相处了这段时间，你和他算是有几分熟悉。这几分熟悉足够让你判断他此刻的态度，看来是愿意听一听了。
当然，你没打算给他讲童话。纳特就算了，小孩子心性比较好哄。艾里克明显不吃这套……再说，要你对着他讲白雪公主睡美人，那场面光是想想你就能抠出十座魔神陵墓。
太尴尬了，你自认没有那样厚的脸皮。
让你去给直男铁汉讲小公主浪漫童话，这难度堪比让你去强吻布莱克，前者会社死，后者会被打死。横竖都是死，没差。
所以，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jpg.
而且……
你今天要说的，是自己的故事。
…………
那大抵是很久远的事。
初穿越时，你处于迷惘空茫的状态。用这具不属于自己的精灵之躯行走世间，漫无目的，毫无归处的游荡，仿佛漂泊的孤魂。
这样的状态持续有多久你已经记不清了。对彼时的你而言，太阳是否会升起，月亮落下了吗，今天是晴是阴，有什么人从你身边经过，他们看你的目光是怎样的，你都不在意。
什么都不在意。什么也不会去想，犹如行尸走肉一般，机械性的重复走路的动作。无暇顾及周边的景象，不会去听他人的话音。似乎与此世隔绝，在无望中踽踽独行。
直到有一天，有人拉住了你的手。
是一只小精灵。像是漂亮的花骨朵成精，未长开的小脸娇嫩白净，鲜粉的花朵在头顶含苞待放，绿叶似的裙摆包裹着幼小的身体。
小小的双手轻握你的指尖，一丝微弱的温暖，聊胜于无。你停下来，低头。
那天的雨很大。细密的雨线在地面起舞，在你的发间雀跃，在她的脸上流淌。你的世界始终荒寂，直到一朵稚嫩、脆弱却又美丽的花开在枯败的土地上。
“姐姐，你迷路了吗？”
你听见女孩脆生生的声音，疑惑和关切穿透雨声传来。
你沉默抽回手，脚步继续向前。女孩再次抓住你，“姐姐！你受伤了……不要再前进了，前面很危险。”
她回望你走来这一路，遗落的血迹被雨水冲刷，转瞬消失在视野中。潮湿的雨幕掩盖了血腥味，她留意到你腰腹近乎狰狞的伤口。
在她震惊的脸色中，你抽离手心的触感。还没迈出一步，陌生的女孩复又扯住你。
第三次。
她仰起脸，双手收紧的力道含带坚定。于你而言依旧可以轻易挣脱。
女孩看着目视前方的长发精灵，坚持道：“姐姐，我们去避雨吧。”
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在雨中沉寂。许是被女孩哪句话打动，许是知道前进会再次遭到阻拦。总之，你不再有动作。
女孩摸不清你的态度，但她意识到你这次没有拒绝。于是她试探着走了几步，意外的是，被她牵着的女人竟安静的跟在她身后。
这让女孩有些欣喜，她连忙拉着对方去躲雨的山洞。阴冷晦暗的洞穴隔绝了喧杂的雨幕，女孩用枝叶般纤小的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痕。
一旁的精灵女人毫无声息，晶莹的水珠顺着绸缎般的长发滑落，没了大雨的掩饰，滴落在地的洁白中开始混入暗色的液体。
嘀嗒，嘀嗒，像开在地面的血之花。紫色的、荼蘼的、一朵又一朵，在眼中绽放。
她的伤口在流血，但她丝毫不在意。这个认知让女孩感到奇怪的同时又有些难过，她将你拉到旁边坐下。
你的视线投向洞外，这个角度正好能看见在雨中途经的你。女孩刚才应该就在这避雨。
眼前忽而亮起细微的光芒。从头至尾没分给女孩半分目光的长发精灵转眸回看，她紧张的略一抿唇，双手散发的淡黄光辉犹如点点星芒，在阴湿的洞穴中燃起丝缕温度。
你依然缄默。
太好了，你没有拒绝。女孩这样想着，发光的双手缓缓贴近你的腹部，试图治愈你的伤势。
很遗憾，年纪不大的小花精灵力量有限，她能做的仅仅是为你的伤口止血，无法进行修复。
但她并不灰心，而是向你提议：“姐姐，等雨停了跟我回家吧？我妈妈是族长，很厉害的，她一定能治好你。”
妈妈说过要救助有困难的人，这是医者的天职。而且你伤的这样重，放着不管绝对会出事。
年幼的女孩无法想象你经历过什么，但肯定是很可怕的事。不然你为什么不说话呢？对外界也几乎全无反应……
想到这，她更加坚定要帮助你的决心。最后，安吉拉带着在雨中偶遇的陌生女人回了家。
……
开门的是安吉拉的母亲，眉眼和女孩有些相似，只是更为年长。
“妈妈！”安吉拉扑进母亲怀里，年长的精灵女性摸了摸安吉拉的脑袋，温柔慈爱的眸光在触及你时回归不失礼貌的平淡随和。
“这位是？”
面对母亲温和的询问，安吉拉趴在妈妈肩上悄声耳语，模样很是乖巧。不消半刻，那位母亲明白了什么，望向你时微微带了笑意。
“原来如此。来者是客，请进吧。”
母女俩将你带进屋里。粗壮的树藤缠绕成壁，各色花朵攀附点缀，像是童话里的林中小屋。这里并无其他人，陈设简单齐全。
你能闻到清苦的药草味，不自觉间放松了些。安吉拉的母亲将你安置在编织成网的柔软花藤上，轻声细语过后，她开始替你治疗。
……
你在这里住下了。
不需要什么特别的理由，这对善良的母女收留了你。赫莎，也就是安吉拉的母亲，检查过你的伤势后，对你说：
“是毒素导致你的伤口无法愈合，谁给你下了毒？”
这种特殊的慢性毒素会让伤口恶化且剧烈疼痛，不会让人立刻死去。总的来说是一种折磨人的阴毒手段。
你中毒看上去有一段时间了。精灵过硬的身体素质让你苟延残喘到现在，只是毒发时会十分痛苦。
赫莎没有得到你的回应。长发精灵一直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对身边的一切置若罔闻。
你全无交流欲望的模样让赫莎无声叹息。所幸这里有解毒的草药，可以消除你身体上的痛苦。
但纵是她的治愈能力再强，也是医得了病医不了心啊。
……
赫莎治好了你的皮外伤，但你的内伤太严重，再加上体内有残余的毒素，需要修养一段时间。
在这期间，安吉拉一直在陪伴你。女孩对你展现出一种超乎寻常的喜爱和热情，动不动就拉着你谈天说地，即使你从不回应。
她说了很多很多，并且没什么逻辑可言，更像是想到什么说什么。很符合小孩子跳脱的思维和童真的想法。
你从她零碎的发言中拼凑出不少信息。例如她和赫莎所在的特殊种族，族内的精灵都拥有极强的治愈能力和高超的医术，剩血皮都能给你奶回来那种，究极bug，堪称永动流奶妈+无限续航的血包。
但治疗天赋点到极致的后果是，这种数量稀少的纯治愈系精灵没有任何战斗能力。在这个危机四伏的世界里，就像一块待宰的肥肉。非常吃香，但容易被吃的骨头都不剩。
正因如此，身为族长的赫莎才带着族人隐居避世，为的是保护大家的安全。但不知怎么的，宇宙海盗得知了这个消息。他们在这个星球上横行肆虐，大肆抓捕和残害无辜精灵，甚至不惜设计引诱，为了找到他们可谓无所不用其极。
安吉拉说到这里很难过，因为她最要好的朋友也被抓去了，至今生死不明。这正是她在雨中拦下你的原因，因为前面不远处就有海盗基地。
天真无邪的女孩或许真以为你不会说话，但她不介意将自己感兴趣的一切与你分享。有时是一束花，有时是一份食物，有时是漂亮的石头，或是她天马行空的幻想。兴头正浓时，她会爬上柔软结实的花藤，凑到你身边。她说这是小时候母亲为她编织的摇篮。
安吉拉很喜欢你，即便你不能理解。她十分亲近你，就像亲近她的母亲一样。她喜欢抚摸你的长发，还会向你讨要拥抱和亲吻。你敢说，若不是有所顾忌，她怕是会直接扑进你怀里撒娇。
你只觉得她吵闹，不想听时便闭上眼睛。女孩喋喋不休的声音逐渐变弱，最后安静下来。过了一会，你感觉她还在你面前，睁眸时便对上女孩意外又欢喜的眼神。
“姐姐，你困了吗？要和安吉拉一起睡觉吗？我可以给你晚安吻哦。”
在桌边的赫莎抬头瞥了眼这近乎温馨的一幕，又垂目捣鼓起花草药材来。
……
那些海盗愈发嚣张了。他们蠢蠢欲动，似乎已经锁定了猎物的方位。族中精灵有些出去后再没回来，这类情况在近期很频繁。你偶尔会看见有人上门来找赫莎，从她略显凝重的神情中，你猜测大概是又有族人失踪了。
至于是谁干的，一目了然。尽管如此，他们却没有任何办法。因为他们毫无反抗能力。能做的只有躲避，祈祷自己不被找到。
弱肉强食是世界的法则，痴妄的祈愿注定无法长久。
回来时，赫莎一脸忧愁。她习惯性来到窗边，发现桌上多了些颜色鲜艳的果子。她忽然想起前两天安吉拉说想吃，但家里正好没有了，而且这种果实生长在离海盗驻扎地很近的地方。最近外面情形紧张，赫莎勒令族中的孩子不得外出，其中当然包括安吉拉。
为此，安吉拉还和她闹小脾气。但她知道女儿是个乖孩子，即使任性也会听妈妈的话。不会偷偷跑出去让她担心，而安吉拉现在又不在家。
那么……
赫莎视线扫向某个位置。光线昏暗的角落里，女人正闭眼安眠。绛紫色的发丝散落在花藤细网的缝隙中，随性又散漫。脸侧的幽紫斜纹勾勒出几分难言的魅惑。
被安吉拉带回来后，直到今天，直到现在，你都未发一言。也从不离开那个角落，只有安吉拉在时你才会睁开眼睛，其余时间或是偏头望窗外，或是像现在一样，静默如死。
就像橱窗里最美丽精致，没有生命力的瓷娃娃。
赫莎凝视你片刻，最终收回目光。她将桌上的鲜果放进篮子里。
安吉拉会高兴的吧。
……
有一天，安吉拉对你说，她的生日快到了。
“妈妈说，过生日许愿是很灵验的，我已经想好了哦。”
那像天使一般的花精灵露出甜美的笑容，圆嘟嘟的嫩脸仿佛能掐出水来。
“我希望我的朋友可以安全回来，这样我们就可以像以前一样做游戏了。”
“我希望妈妈可以开心一点，最近她总是皱眉头。”
安吉拉拍拍小手，越发娇憨可爱，“我希望出去玩时不用躲躲藏藏，想去哪里去哪里，不会有坏人来抓我。”
“最后，”她拉起你的手，小手捧住大手，你听见她饱含真心的祝愿。
“我希望姐姐可以好起来，我想听姐姐叫安吉拉的名字。”
童言无忌。这样的愿望对曾经生活在人类世界的你来说简单又平常，对安吉拉和她的亲族而言却难如登天。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危险。
……
你知道，安吉拉并不总是个乖孩子。
她确实瞒着赫莎偷跑出去过，还被你目睹了。当然，小姑娘并没发现你，你原本也不打算管这事。
如果她没有被海盗发现的话。
……
“站住！再跑我就不客气了！”
“悠着点，上面说要抓活的。”
两个海盗拎着激光枪，狞笑着逼近漏网之鱼。安吉拉害怕的往后缩了缩身子，她的腿在逃跑途中被射伤了。
“要活的？那简单。”
其中一个海盗掏出麻醉枪，对准安吉拉，“别害怕，小东西，等你醒了会到一个好地方。”
麻醉针从枪口迸射而出的刹那，风中似有残影掠过。等反应过来时，女孩落入一个突兀的怀抱之中。
这份温度似曾相识。
安吉拉瞪大晶亮的星眸，女人熟悉的面孔映入眼帘。腰间和膝弯被稳稳托住，这是你第一次主动拥抱她。
四周出奇的安静。紫丝如瀑在风中微扬，冷艳殊丽的面容极尽魅力。在女孩惊呆的眼光中，你带着她离开这里。
而你身后的空地上，两柄细长的光剑将机器人扎个对穿，锋利的剑尖刺入地面，两个海盗维持着将倒不倒的怪异姿势，没了声息。
……
到达家门口时，你将安吉拉放下。
要如何向赫莎解释就是女孩自己的事了。你看向正在敲门的安吉拉，发现她的腿伤已经消失了。一滴血都没有，完好如初，好像从未经历方才的追捕。
你摸摸手心粘稠的湿润，顿时明白过来。
是这小妮子把自己治好了。在你抱她回来的路上。
没等多久，门开了。赫莎看见你和安吉拉在一起似乎有些惊讶。
“妈妈，我去散步的时候遇到了姐姐，就和她一起回来了。”
安吉拉清脆的声音带着小孩子特有的甜腻，她像往常那样拉住母亲。
赫莎眉眼温和，她看了你和安吉拉一眼，然后说，“先进来吧。”
进门后依然是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安吉拉黏黏糊糊的要抱抱，你无声回到常待的角落。
在你闭上眼前，你看见在赫莎怀中的小天使转过头悄悄给你发射一个wink。
你：……
行吧，反正你又不会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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