荔枝酒

　　她就这样在仙宫住下了。

　　日子平淡如水，波澜不惊。她每日吃与睡，静静修炼。

　　神宫后园仙草浩如烟海，想来这位上神应是管草木的，各种奇珍异草琳琅满目。

　　上神并未限制她行动，她却也不敢偷摘珍稀仙草，每日便在后园中寻寻觅觅，累了便倚木石而眠，倒也清闲。

　　虽住在他的神宫，却并不常见到他。她无心打扰他，神宫不小，安居一隅无意寻找，便也就难见。不过有时，三瓣嘴飞快啃着园内的浆果，她也会想这位上神是个什么样的人物，什么样的性格，是否也爱吃浆果？

　　仙界常年云雾缭绕，灵气源源不绝，她的伤痊愈得飞快，连带着法力也涨了不少，偶尔便可短暂以人身在神宫里摸索。

　　仙宫位于天宇之上，月亮与人间不同，到了夜晚，明月如清湖碧波，皎洁透彻，仿佛触手可得，却又渺然万里层云之外。

　　就像他一样。

　　尽管许久未见，她还是一眼认出了端坐于月下的背影。明月一轮，月色寒凉，她心底隐隐一阵伤感。

　　“我想我娘亲了。”

　　她不自觉地靠近，在他身侧没来由地开口。

　　离开娘亲的第一个月圆之夜，她本想偷偷寻个无人的地方拜月怀亲，却不想遇到了他，仔细想想这竟只是第二次见面，不到一月，他却比第一次见时清癯了许多。

　　少女的声音如银铃，在他身侧轻响，竟也与月光相和，不显得突兀。

　　他不喜被打扰，因平日行事淡漠凌厉，常无人敢上前与他闲谈。以至于他有些记不清，有多久无人用这样毫无戒备与蓄谋的语气与他交谈。

　　她不敢坐，便立于他身后，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不疏离却也不亲近。

　　“既已恢复原身，我可送你回凡界。”他抿了一口杯中清茶。

　　法力未复，又已走了许久，她有些累了，便在他身侧蹲成一团，轻轻拨弄青石砖上的苔藓。她埋着头，发丝垂在脸侧，掩去了眼底泪光。

　　“你可以坐。”

　　她应言坐下，与他对面。月光洒在他面上，冲淡了他眉眼的淡漠。

　　“回凡间，谷中除我之外再无别人。”她伏在桌上，低垂着眼。

　　“悲欢离合，阴晴圆缺，总要离开的。”

　　这话像是说她，也像是说他自己。

　　一个人住在偌大的神宫里，一个人看书，一个人赏月，只身一人的千百年间，他是否也会觉得寂寞呢？

　　“你不觉得孤独吗？”小兔子圆圆的眼睛看着他，将头枕在一边胳膊上。

　　“……”

　　“上神，反正我现在也是孑然一身，你若不嫌弃，不如留下来陪你好了。”她大着胆子问。

　　毕竟留下来诸多好处，没有天敌威胁，还有许多仙草鲜果可吃，好不安逸，她虽单纯，却也不傻，自是要往好处多的地方凑。

　　“随意。”他似是没怎么在意她的话和这话里的小心思，只是想着自己的事情，淡淡地回上一句。

　　玉壶离她的鼻子只有一小段距离，鼻尖甜香阵阵，她才发现桌上壶中装的并不是清茶而是果酒。

　　“甜荔酒？”她耸了耸鼻子。

　　他并未看她，只是新斟半杯，推到她面前。

　　她没忍住想尝尝的欲望。她一向嗜甜，仙家的果酒是什么味道，确有些好奇。

　　接过杯子抿一小口，清甜丝丝入喉，荔枝香馥郁却清爽，浸润心脾。

　　她原以为仙家口味定然清淡不沾烟火气，不想却也动人，就连喜欢这酒的上神，也因此变得容易亲近了些。

　　醉意上涌，她伏在桌上静静打量他浸润月光的眉眼，酒香扰得她头脑晕乎乎。

　　月光明如天灯，将两人身影映在青石上，轮廓分明。

　　大概这就是形影相依的意思吧，她有些迷糊地想。

　　出神许久，他看向桌上昏昏沉沉睡去的小姑娘，怔了一秒，随后轻轻叹了口气。

　　只顾想自己的事，便习惯性斟了酒，却忘了眼前的小姑娘是只兔精，饮了仙酒，想来得醉上许久。

　　“娘亲……”小兔子睡梦中嘟嘟哝哝。

　　月亮扁扁的，掉进她的酒盏，清凉如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