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啥⋯⋯
我姑蘇聽學五到六中間少貼了一章,現在才發現,現在補上
對不起!!(跪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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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雲居》(藍啟仁住的地方)
今日辰時,姑蘇雙碧如往常一般,前來湛雲居給藍啟仁請安。
「叔父晨安。」藍忘機和藍曦臣作揖道。
「嗯,忘機曦臣快起來吧。」
「昨天的魏姑娘你們還記得嗎?」
「⋯⋯記得。」
「忘機啊,曦臣啊,你們也不小了,這次世家女修很多都有來聽學,多認識認識啊。我看魏姑娘就挺好。」
「叔父,魏姑娘個性開朗活潑,率性可愛,跟忘機恰好互補。」藍曦臣連忙⋯⋯丟包道。(丟包一時爽,哼!)
「不管誰,這幾日上課你們都多照看她些。這次授課的長老是另一位,別讓他們起太大衝突,你倆多拉著她些。」
「是,叔父。」
「嗯,去聽學吧。」
《蘭室》(以下節錄自魔道祖師新編版,為改編。連結放在最後)
當年,除了雲夢江氏,還有不少其他家族的公子們,全是父母慕名求學送來的。這些公子們都不過十五六歲年紀,世家之間常有往來,不說親密,至少也是個臉熟。人人皆知魏無羨雖然不是江姓,卻是雲夢江氏家主江楓眠的故人之子和首席大弟子,被視如己出,再加上少年人往往不如長輩在意出身和血統,很快打得火熱,沒幾句就哥哥弟弟地亂叫一片。有人問:「你們江家的蓮花塢比這裡好玩兒多了吧?」
魏無羨笑道:「好玩兒不好玩兒,看你怎麼玩兒。規矩肯定沒這裡多,也不用起這麼大早。」
姑蘇藍氏卯時作,亥時息,不得延誤。又有人問:「你們什麼時候起?每天都幹些什麼?」
江澄哼道:「他?巳時作,丑時息。起來了不練劍打坐,划船游水摘蓮蓬打山雞。」
魏無羨道:「山雞打得再多,我還是第一。」
一名少年道:「我明年要去雲夢求學!誰都別攔我!」
一盆冷水潑來:「沒有人會攔你。你大哥只是會打斷你的腿而已。」
那名少年立刻蔫了。這位是清河聶氏的二公子聶懷桑,其兄長聶明玦作風雷厲風行,在百家之中素有威名。雖說兄弟二人非是一母所生,但感情甚篤,聶明玦教導小弟極其嚴格,對他功課尤為關心。是以聶懷桑雖敬重他大哥,卻最害怕聶明玦提起他的課業。
魏無羨道:「其實姑蘇也挺好玩兒的。」
聶懷桑道:「魏兄,聽我衷心奉勸一句,雲深不知處不比蓮花塢,你此來姑蘇,記住有一個人不要去招惹。」
魏無羨道:「誰?藍啟仁?」
聶懷桑道:「不是那老頭。你須得小心的是他那個得意門生,叫做藍湛。」
魏無羨道:「藍氏雙璧的那個藍湛?藍忘機?」
姑蘇藍氏這一任家主的兩個兒子,藍渙和藍湛,素享有藍氏雙璧的美名,過了十四歲就被各家長輩當做楷模供起來和自家子弟比來比去,在小輩中出盡風頭,不由得旁人不如雷貫耳。聶懷桑道:「還有哪個藍湛,就是那個。媽呀,跟你我一般大,卻半點少年人的活氣都沒有,又刻板又嚴厲,跟他叔父比有過之而無不及。」
魏無羨「哦」了一聲,問:「是不是一個長得挺俊俏的小子。」
江澄嗤笑道:「姑蘇藍氏,有哪個長得醜的?他家可是連門生都拒收五官不整者,你倒是找一個相貌平庸的出來給我看。」
魏無羨強調:「特別俊俏。」他比了比頭:「一身白,帶條抹額,背著把銀色的劍。俏俏的,就是板著個臉,活像披麻戴孝。」
「……」聶懷桑肯定道:「就是他!」頓了頓,道:「不過他近日閉關,你昨天才來,什麼時候見過的?」
「昨天晚上。」
「昨天晚……昨天晚上?!」江澄愕然:「雲深不知處有宵禁的,你在哪裡見的他?我怎麼不知道?」
魏無羨指:「那裡。」
他指的是一處高高的牆簷。
眾人無言以對。江澄頭都大了,咬牙道:「剛來你就給我闖禍!怎麼回事?」
魏無羨笑嘻嘻地道:「也沒有怎麼回事。咱們來時不是路過那家『天子笑』的酒家嘛。」
江澄:「那酒呢?」
魏無羨:「這不剛翻過牆簷,一隻腳還沒跨進來,就被他逮住了。」
一名少年道:「魏姑娘你真是好彩。怕是那時他剛出關在巡夜,你被他抓個正著了。」
江澄道:「夜歸者不過卯時末不允入內,他怎會放你進來?」
魏無羨攤手道:「所以他沒讓我進來呀。硬是要我把邁進來的那條腿收出去。你說這怎麼收,於是他就輕飄飄地一下略上去了,問我手裡拿的是什麼。」
江澄只覺頭疼,預感不妙:「你怎麼說。」
魏無羨道:「天子笑!分你一壇,當做沒看見我行不行?」
江澄歎氣:「……雲深不知處禁酒。罪加一等。」
魏無羨道:「他也是這麼跟我說的。我就問:『你不如告訴我,你們家究竟有什麼不禁?』他像有點生氣,要我去看山前的規訓石。說實話,三千多條,還是用篆文寫的,誰會去看。你看了嗎?你看了嗎?反正我沒看。這有什麼好生氣的。」
「沒錯!」眾人大有同感,紛紛抱怨起雲深不知處種種匪夷所思的陳規,相見恨晚:「誰家家規有三千多條不帶重複的,什麼『不可境內殺生,不可私自鬥毆,不可淫亂,不可夜遊,不可喧嘩,不可疾行。』這種的也就算了。居然還有『不可無端哂笑,不可坐姿不端,不可飯過三碗』……」魏無羨忙道:「什麼,私自鬥毆也禁?」
江澄:「……禁的。你別告訴我你跟他打架了。」
魏無羨:「打了。還打翻了一壇天子笑。」
眾人一疊聲地拍腿大叫可惜。
反正情況也不能更糟糕了,江澄的重點反而轉移了:「你不是帶了兩壇,還有一壇呢?」
「喝了。」
江澄:「在哪兒喝的?」
「當著他的面喝的。我說:『好吧,雲深不知處內禁酒,那我不進去,站在牆上喝,不算破禁吧』。就當著他的面一口喝乾淨了。」
「……然後?」
「然後就打起來了。」
「魏姑娘。」聶懷桑道:「你真囂張。」
魏無羨道:「藍湛身手不錯。」
「你要死啦魏姑娘!藍湛沒吃過這樣的虧,多半是要盯上你了。你當心點吧,雖然藍湛不跟我們一起聽學,可他在藍家是掌罰的!」
魏無羨毫不畏懼,揮手道:「怕什麼!不是說藍湛從小就是神童?這麼早慧,他叔父教的東西肯定早就學全了,整天閉關修煉,哪有空盯著我。我……」
話音未落,眾人繞過一片漏窗牆,便看到蘭室裡正襟危坐著一名白衣少年,束著長髮和抹額,周身氣場如冰霜籠罩,冷颼颼地掃了他們一眼。
十幾張嘴登時都仿佛被施了禁言術,默默地進入蘭室,默默地各自挑了位置坐好,默默地空出了藍忘機周圍那一片書案。
江澄拍了拍魏無羨的肩頭,低聲道:「盯上你了。自求多福吧。」
魏無羨扭頭剛好能看見藍忘機的側臉。睫毛纖長,極其俊秀清雅,人更是坐得端正無比,平視前方。他有心開口搭話,藍長老卻在這時走進了蘭室。
藍長老既高且瘦,腰杆筆直。雖然蓄著長長的黑山羊須,但絕對不老;照姑蘇藍氏代代出美男的傳統來看,肯定也不絕對醜。只可惜他周身一股迂腐死板之氣,叫他一聲老頭毫不違和。但比藍啟仁也略遜一籌。
他手持一隻卷軸進來,打開後長長滾了一地,竟然就拿著這只卷軸開始講藍家家規。在座少年個個聽得臉色發青。魏無羨心中無聊,眼神亂飛,飛到一旁藍忘機的側臉上,見他神情是絕非作偽的專注和嚴肅,不禁佩服:「這麼無聊的東西,他也能聽得這麼認真!」
忽然,前方藍長老把卷軸一摔,冷笑道:「刻在石壁上,沒有人看。所以我才一條一條複述一次,看看還有誰藉口不知道而犯禁。既然這樣也有人心不在焉。那好,我便講些別的。」
雖說這句話安在這間蘭室裡所有人頭上都說得通,但魏無羨直覺這是針對他的警告。果然,藍長老道:「魏嬰。」
魏無羨道:「在。」
「我問你,妖魔鬼怪,是不是同一種東西?」
魏無羨笑道:「不是。」
「為何不是?如何區分?」
「妖者非人之活物所化;魔者生人所化;鬼者死者所化;怪者非人之死物所化。」
「『妖』與『怪』極易混淆,舉例區分?」
「好說。」魏無羨指蘭室外的鬱鬱碧樹,道:「臂如一顆活樹,沾染書香之氣百年,修煉成精,化出意識,作祟擾人,此為『妖』。若我拿了一把板斧,攔腰砍斷只剩個死樹墩兒,它再修煉成精,此為『怪』。」
「清河聶氏先祖所操何業?」
「屠夫。」
「蘭陵金氏家徽為白牡丹,是哪一品白牡丹?」
「金星雪浪。」
「修真界興家族而衰門派第一人為何者?」
「岐山溫氏先祖,溫卯。」
他這廂對答如流,在座其他人聽得心頭跌宕起伏,心有僥倖的同時祈禱他千萬別犯難,請務必一直答下去,千萬不要讓藍長老有機會抽點其他人。藍長老卻道:「身為雲夢江氏子弟,這些早都該耳熟能詳倒背如流,答對了也沒什麼好得意的。我再問你,今有一劊子手,父母妻兒俱全,生前斬首者逾百人。橫死市井,曝屍七日,怨氣鬱結,作祟行兇。何如?」
這次,魏無羨卻沒有立刻答出,旁人只當他犯了難,均有些坐立不安,藍長老呵斥道:「看他幹什麼,你們也給我想。不准翻書!」
眾人連忙把手從準備臨時翻找的書上拿開,也跟著犯難:橫死市井,曝屍七日,妥妥的大厲鬼、大凶屍,難辦得很,這藍老頭千萬不要抽點自己回答才好。藍長老見魏無羨半晌不答,只是若有所思,道:「忘機,你告訴他,何如。」
藍忘機並不去看魏無羨,頷首示禮,淡聲道:「度化第一,鎮壓第二,滅絕第三。先以父母妻兒感之念之,了其生前所願,化去執念;不靈,則鎮壓;罪大惡極,怨氣不散,則斬草除根,不容其存。玄門行事,當謹遵此序,不得有誤。」
眾人長籲一口氣,心內謝天謝地,還好這老頭點了藍忘機,不然輪到他們,難免漏一兩個或者順序有誤。藍長老滿意點頭,道:「一字不差。」頓了頓,他又道:「無論是修行還是為人,都需得這般扎扎實實。若是因為在自家降過幾隻不入流的山精鬼怪、有些虛名就自滿驕傲、頑劣跳脫,遲早會自取其辱。」
魏無羨挑了挑眉,看了一眼藍忘機的側臉,心道:「原來這老頭沖我來的。叫他的好學生一起聽學,是要我好看來著。」
他道:「我有疑。」
藍長老道:「講。」
魏無羨道:「雖說是以『度化』為第一,但『度化』往往是不可能的。『了其生前所願,化去執念』,說來容易,若這執念是得一件新衣裳倒也好說,但若是要殺人滿門報仇雪恨,該怎麼辦?」
藍忘機道:「故以度化為主,鎮壓為輔,必要則滅絕。」
魏無羨微微一笑,道:『暴殄天物。」頓了頓,方道:「我方才並非不知道這個答案,只是在考慮第四條道路。」
藍長老道:「從未聽說過有什麼第四條。」
魏無羨道:「這名劊子手橫死,化為凶屍這是必然。既然他生前斬首者逾百人,不若掘此百人墳墓,激其怨氣,結百顆頭顱,與該凶屍相鬥……」
藍忘機終於轉過頭來看他,然而眉宇微蹙,神色甚是冷淡。藍長老鬍子都抖了起來,喝道:「不知天高地厚!」
蘭室內眾人大驚,藍長老霍然起身:「伏魔降妖、除鬼殲邪,為的就是度化!你不但不思度化之道,反而還要激其怨氣?本末倒置,罔顧人倫!」
魏無羨道:「橫豎有些東西度化無用,何不加以利用?大禹治水亦知,堵為下策,疏為上策。鎮壓即為堵,豈非下策……」藍長老一本書摔過來,他一閃錯身躲開,面不改色,口裡繼續胡說八道:「靈氣也是氣,怨氣也是氣。靈氣儲於丹府,可以劈山填海為人所用。怨氣又為何不能為人所用?」
藍長老又是一本書飛來,厲聲道:「那我再問你!你如何保證這些怨氣為你所用而不是戕害他人?」
魏無羨邊躲邊道:「尚未想到!」
藍長老大怒:「你若是想到了,仙門百家就留你不得了。滾!」
魏無羨求之不得,連忙滾了。
他在雲深不知處東遊西逛、吹花弄草半日,眾人聽完了學,好不容易才在一處高高的牆簷上找著他。魏無羨正坐在牆頭的青瓦上,叼著一根蘭草,右手撐腮,一腿支起,另一條腿垂下來,輕輕晃蕩。下邊人指他道:「魏姑娘啊!佩服佩服,他讓你滾,你竟然真的滾啦!哈哈哈哈……」
「你出去之後好一會兒他都沒明白過來,臉鐵青鐵青的!」
魏無羨咬著草,沖下麵喊道:「有問必答,讓滾便滾,他還要我怎樣?」
聶懷桑道:「藍老頭怎麼好像對你格外嚴厲啊,點著你罵。」
江澄哼道:「他活該。答的那是什麼話。這種亂七八糟的東西自己在家裡說說也就罷了,居然敢在藍長老面前說。找死!」
魏無羨道:「反正怎麼答他都不喜歡我,索性說個痛快。而且我又沒罵他,老實答而已。」
聶懷桑想了想,竟流露出羨豔嚮往之情,道:「其實魏姑娘說的很有意思。靈氣要自己修煉,辛辛苦苦結金丹,像我這種天資差得仿佛娘胎裡被狗啃過的,不知道要耗多少年。而怨氣是都是那些凶煞厲鬼的,要是能拿來就用,那多美。」
所謂金丹,乃是修煉到一定境界之後在修士體內結成的一顆丹元,作儲存、運轉靈氣之能。結丹之後,修為突飛猛進,此後方能愈修愈精,攀越高峰,否則只能算是不入流的修士。若是世家子弟結丹年紀太晚,說出去都顏面無存,聶懷桑卻半點也不覺羞愧。魏無羨也哈哈道:「對吧?不用白不用。」
江澄警告道:「夠了。你說歸說,可別走這種邪路子。」
魏無羨笑道:「我放著好好的陽關大道不走,走這陰溝裡的獨木橋幹什麼。真這麼好走早就有人走了。放心,他就這麼一問,我只這麼一說。喂,你們來不來?趁著沒宵禁,跟我出去打山雞。」
江澄斥道:「打什麼山雞,這裡哪來的山雞!你先去抄《雅正集》吧。藍啟仁讓我轉告你,把《雅正集》的《上義篇》抄三遍,讓你好好學學什麼叫天道人倫。」
《雅正集》就是藍氏家訓。他家家訓太長,由藍啟仁一番修訂,集成了厚厚一個集子,《上義篇》和《禮則篇》占了整本書的五分之四。魏無羨吐出叼的那根草,拍拍靴子上的灰,道:「抄三遍?一遍我就能飛升了。我又不是藍家人,也不打算入贅藍家,抄他家家訓幹什麼。不抄。」
聶懷桑忙道:「我給你抄!我給你抄!」
魏無羨道:「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說吧,有什麼求我的?」
聶懷桑道:「是這樣。魏姑娘,藍老頭有個壞毛病,他……」
他說到一半,忽然噤聲,乾咳一聲,展開摺扇縮到一旁。魏無羨心知有異,轉眼一看,果然,藍忘機背著避塵劍,站在一棵鬱鬱蔥蔥的古木之下,正遠遠望著這邊。他人如玉樹,一身斑駁的葉影與陽光,目光卻不甚和善,被他一盯,如墜冰窟。眾人心知剛才淩空喊話喊得大聲了些,怕是喧嘩聲把他引過來了,自覺閉嘴。魏無羨卻跳了下來,迎上去叫道:「忘機兄!」
藍忘機轉身便走,魏無羨興高采烈地追著他叫:「忘機兄啊,你等等我!」
那身衣帶飄飄的白衣在樹後一晃,瞬息去得無影無蹤,擺明瞭藍忘機不想與他交談。魏無羨吃他背影,討了個沒趣,回頭鼓著頰對人控訴道:「他不睬我。」
「是啊。」聶懷桑道:「看來他是真的很討厭你啊魏姑娘,藍忘機一般……不對,從來不至於如此失禮的。」
魏無羨道:「這就討厭了?我本想跟他認個錯的。」
江澄嘲笑他:「現在才認錯,晚了!他肯定和他叔父一樣,覺得你邪透了,壞了胚子,不屑睬你。」
魏無羨不以為然,嘿聲道:「不睬就不睬,他長得美麼?」再一想,的確是長得美,又釋然地把那點撇嘴的欲望拋到腦後了。
三天之後,魏無羨才知道藍長老的壞毛病是什麼。
藍長老講學內容冗長無比,偏偏還全部都要考默寫。幾代修真家族的變遷、勢力範圍劃分、名士名言、家族譜系……
聽時如聆天書,默時賣身為奴。聶懷桑幫魏無羨抄了兩遍《上義篇》,臨考之前哀求道:「求求你啦魏姑娘,我今年是第三年來姑蘇了,要是還評級不過乙,我大哥真的會打斷我的腿!什麼辨別直系旁系本家分家,咱們這樣的世家子弟,連自家的親戚關係都扯不清楚,表了兩層以外的就隨口姑嬸叔伯亂叫,誰還有多餘的腦子去記別人家的!」
小抄紙條漫天飛舞的後果,就是藍忘機在試中突然殺出,抓住了幾個作亂的頭目。藍長老勃然大怒,飛書到各大家族告狀。他心中恨極:原先這一幫世家子弟雖然都坐不住,好歹沒人起個先頭,屁股都勉強貼住了小腿肚。可魏嬰一來,有賊心沒賊膽的小子們被他一慫恿撩撥,夜遊的夜遊喝酒的喝酒,歪風邪氣漸長。這個魏嬰果然如他所料,實乃人間頭號大害!
江楓眠回應道:「嬰一向如此。勞藍先生費心管教了。」
於是魏無羨又被罰了。
原本他還不以為意。不就是抄書,他從來不缺幫忙抄的人。誰知這次,聶懷桑道:「魏姑娘,我愛莫能助了,你自己慢慢熬吧。」
魏無羨道:「怎麼?」
聶懷桑道:「老……藍先生說了,這次《上義篇》和《禮則篇》一起抄。」
《禮則篇》乃是藍氏家訓十二篇裡最繁冗的一篇,引經據典又臭又長,生僻字還奇多,抄一遍了無生趣,抄十遍即可立地飛升。聶懷桑道:「他還說了,受罰期間,不許旁人和你廝混,不許幫你代抄。」
魏無羨奇道:「代抄不代抄,他怎麼知道,難道他還能叫人盯著我抄不成。」
江澄道:「正是如此。」
「……」魏無羨道:「你說什麼?」
江澄道:「他讓你每日不得外出,去藍家的藏書閣抄,順便面壁思過一個月。自然有人盯著你,至於是誰,不用我多說了吧?」
藏書閣內。
一面青席,一張木案。兩盞燭臺,兩個人。一端正襟危坐,另一端,魏無羨已將《禮則篇》抄了十多頁,頭昏腦脹,心中無聊,棄筆透氣,去瞅對面。
在雲夢的時候,江家就有不少女孩子羡慕他能來和藍忘機一起聽學受教,說是姑蘇藍氏代代美男子輩出,本代本家的雙璧藍氏兄弟更是非凡。魏無羨此前沒空細細瞧他的正臉,現在瞧了,胡思亂想道:「是挺好看的。相貌儀態都挑不出毛病。只是真想讓那些姑娘們都來親眼看看,如果整天苦大仇深橫眉冷對如喪考妣,臉再好看也救不了這個人。」
藍忘機在重新謄抄藍家藏書閣裡年代久遠、又不便為外人所觀的古籍,落筆沉緩,字跡端正而有清骨。魏無羨忍不住脫口由衷贊道:「好字!上上品。」
藍忘機不為所動。
魏無羨難得閉嘴了這麼久,憋得慌,心想:「這個人這麼悶,要我每天跟他對著坐幾個時辰,坐一個月,這不是要我的命?」
想到這裡,他忍不住身體往前傾了些。
魏無羨是個很會給自己找樂子的人,尤其擅長苦中作樂。既然沒有別的東西可玩,那就只好玩藍忘機了。他道:「忘機兄。」
藍忘機巋然不動。
魏無羨道:「忘機。」
聽若未聞。
魏無羨:「藍忘機。」
魏無羨:「藍湛!」
藍忘機終於停筆,目光冷淡地抬頭望他。魏無羨往後一躲,舉手作防禦狀:「你不要這樣看我。叫你忘機你不答應,我才叫你名字的。你要是不高興,也可以叫我名字叫回來。」
藍忘機道:「把腿放下去。」
魏無羨坐姿極其不端,斜著身子,支著腿。見終於撩得藍忘機開口,一陣守得雲開見月明的竊喜。他依言把腿放了下去,上身卻不知不覺又靠近了些,胳膊壓在書案上,依舊是個不成體統的坐姿。他嚴肅地道:「藍湛,問你個問題。你——是不是真的很討厭我?」
藍忘機垂下眼簾,睫毛在如玉的面頰上投下淡淡的陰影。魏無羨忙道:「別呀。說兩句又不理人了。我要跟你認錯,向你道歉。你看看我。」
頓了頓,他道:「不看我?也行,那我自己說了。那天晚上是我不對。我錯了。我不該翻牆,不該喝酒,不該跟你打架。可我發誓!我不是故意挑釁你的,我真沒看你家家規。江家的家規都是口頭說說,根本沒有寫下來的。不然我肯定不會。」肯定不會當著你的面喝完那一壇天子笑,我揣懷裡帶回房去偷偷喝,天天喝,分給所有人喝,喝個夠。
魏無羨又道:「而且咱們講講道理,先打過來的是誰?是你。你要是不先動手,咱們還能好好說話,說清楚咂。可人家打我,我是非還手不可的。這不能全怪我。藍湛你在聽沒有?看我。藍公子?」他打了個響指,「藍二哥哥,賞個臉唄,看看我。」
藍忘機眼也不抬,道:「多抄一遍。」
魏無羨身子登時一歪:「別這樣。我錯了嘛。」
藍忘機毫不留情地揭穿他:「你根本毫無悔過之心。」
魏無羨毫無尊嚴地道:「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你要我說多少遍都行。跪下說也行啊。」
藍忘機擱了筆,魏無羨還以為他終於忍無可忍要揍自己了,正想嘻嘻拋個笑臉,卻忽然發現上唇和下唇像被粘住一般,笑不出來了。
他臉色大變,奮力道:「唔?唔唔唔!」
藍忘機閉目,輕輕吐出一口氣,睜開雙眼,又是一派平靜神色,重新執筆,仿佛什麼事也沒發生。魏無羨早聽過藍家禁言術的可恨,心中偏不信這個邪。可搗騰半晌,嘴角都撓紅了,無論如何都打不開口。於是他抄了張紙,筆走如飛,把紙扔了過去。藍忘機看了一眼,道:「無聊。」揉作一團扔了。
魏無羨氣得在席子上打了個滾,爬起來又重新寫了一張,拍到藍忘機面前,又被揉作一團,扔了。
這禁言術直到他抄完才解開。第二天來藏書閣,前天被扔得滿地的紙團都被人收走了。
魏無羨向來好了傷疤忘了疼,頭天剛吃了禁言的虧,坐得兩刻又嘴癢難耐。不知死活地剛開口說了兩句,再次被禁言。不能開口他就在紙上胡亂塗鴉,塞到藍忘機那邊,再被揉成一團扔到地上。第三天依舊如此。
如此屢屢被禁言,待到面壁思過的最後一天,這一日的魏無羨,在藍忘機看來卻有些異樣。
他來姑蘇這一陣,佩劍天天東扔西落,從不見他正經背過,這天卻拿來了,啪的一下壓在書案旁。更是一反百折不撓、百般騷擾藍忘機的常態,一語不發,坐下就動筆,聽話得近乎詭異。
藍忘機沒有理由給他施禁言術,反而多看了他兩眼,仿佛不相信他忽然老實了。果然,坐得不久,魏無羨故病重犯,送了一張紙過來,示意他看。
藍忘機本以為又是些亂七八糟的無聊字句,可鬼使神差地一掃,竟是一副人像。正襟危坐,倚窗靜讀,眉目神態惟妙惟肖,正是自己。
魏無羨見他目光沒有立刻移開,嘴角勾起,沖他挑了挑眉,一眨眼。不必言語,意思顯而易見:像不像?好不好?
藍忘機緩緩道:「有此閒暇,不去抄書,卻去亂畫。我看你永遠也別想解禁了。」
魏無羨吹了吹未幹的墨痕,無所謂地道:「我已經抄完了,明天就不來了!」
藍忘機拂在微黃書卷上的修長手指似乎滯了一下,這才翻開下一頁,竟也沒有禁他的言。魏無羨見耍不起來,把那張畫輕飄飄一扔,道:「送你了。」
畫被扔在席子上,藍忘機沒有要拿的意思。這些天魏無羨寫來罵他、討好他、向他認錯、向他求饒、信筆塗鴉的紙張全都是如此待遇,他習慣了,也不在意,忽然道:「我忘了,還得給你加個東西。」
說完他撿紙提筆,三下添了兩筆,看看畫,再看看真人,笑倒在地。藍忘機擱下書卷,掃了一眼,原來他在畫上自己的鬢邊加了一朵花。
他嘴角似乎抽了抽。魏無羨爬起來,搶道:「『無聊』是吧,我就知道你要說無聊。你能不能換個詞?或者多加兩個字?」
藍忘機冷然道:「無聊至極。」
魏無羨拍手:「果然加了兩個字。謝謝!」
第二日,聶懷桑竟大喜過望地來找他:「魏姑娘,老頭子昨夜就去清河赴我家的清談會啦。這幾日不用聽學了!」
少了老的那個,剩下小的那個,這還不好對付!魏無羨一骨碌爬起,邊穿靴子邊喜:「果真鴻運當頭祥雲罩頂天助我也。」
江澄在一旁悉心擦劍,潑他冷水:「等他回來,你還是逃不脫一頓罰。」
魏無羨道:「生前哪管身後事,浪得幾日是幾日。走,我就不信藍家這座山上還找不出幾隻小山雞來。」
三人勾肩搭背,路過雲深不知處的會客廳雅室,魏無羨忽然「咦」了一聲,頓住腳步,奇道:「兩個小古……藍湛!」
雅室中迎面走出數人,為首的兩名少年,相貌是一般的冰雕玉琢、裝束是一般的白衣若雪,連背後的劍穗都是一般的與飄帶一齊隨風搖曳,唯有氣質與神情大大不同。魏無羨立刻分辨出,板著臉的那個是藍忘機,平和的那個必然是藍氏雙璧中的另一位,澤蕪君藍曦臣。
藍忘機見到魏無羨,皺起眉頭,幾乎是「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仿佛多看一刻便會受到玷污,移開目光,眺望遠方。藍曦臣則笑道:「兩位是?」
江澄示禮道:「雲夢江晚吟。」
魏無羨亦禮:「雲夢魏無羨。」
藍曦臣還禮,聶懷桑聲如蚊訥:「曦臣哥哥。」
藍曦臣道:「懷桑,我前不久從清河來,你大哥還問起你的學業。如何?今年可以過了嗎?」
聶懷桑道:「大抵是可以的……」他如打了霜的蔫瓜,求助地看向魏無羨。魏無羨嘻嘻而笑:「澤蕪君,你們這是要去做什麼?」
藍曦臣道:「除水祟。人手不足,回來找忘機。」
藍忘機冷冷地道:「兄長何必多言,事不宜遲,就此出發吧。」
魏無羨忙道:「慢慢慢。捉水鬼,我會呀,澤蕪君捎上我們成不成?」
藍曦臣笑而不語,藍忘機道:「不合規矩。」
魏無羨道:「有什麼不合規矩了?我們在雲夢經常捉水鬼。況且這幾天又不用聽學。」
雲夢多湖多水,盛產水祟,江家人對此確實拿手,江澄也有心彌補一下雲夢江氏這些日在藍家丟的臉,道:「不錯,澤蕪君,我們一定能幫得上忙。」
「不必。姑蘇藍氏也……」藍忘機還沒說完,藍曦臣笑著道:「也好,那多謝了。準備一下,一同出發吧。懷桑可同去?」
聶懷桑雖然想跟著一起去湊熱鬧,但遇見藍曦臣便想起自家大哥,心中犯怵,不敢貪玩,道:「我不去了,我回去溫習……」如此作態,巴望下次藍曦臣能在他大哥面前多說幾句好話。魏無羨與江澄則回房準備。
藍忘機觀他二人背影,蹙眉不解:「兄長為何帶上他們?除祟並不宜玩笑打鬧。」
藍曦臣道:「江宗主的首徒與獨子在雲夢素有佳名,不一定只會玩笑打鬧。」
藍忘機不置可否,面上卻寫滿「不敢苟同」。
藍曦臣又道:「而且,你不是願意讓他去嗎?」
藍忘機愕然。
藍曦臣道:「我看你神色,好像有點想讓江宗主的大弟子一起去,所以我才答應的。」
雅室之前,靜默如結冰。
半晌,藍忘機才艱難地道:「絕無此事。」
他還要辯解,魏無羨與江澄已神速背了劍過來。藍忘機只得閉口不語,一行人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