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偶遇

——献给被恶意对待依然能顽强站起来的每一个人——

——人类生来平等，请别再无视藏匿于暗角的求救——

一周一次的钢琴课总是充斥着谩骂和侮辱，虽然我很想说老师这么做显得其心理年龄不如一个高中生。在她眼里，我就像在她的唾沫星子中顽强求生的老鼠，打不死还每次都来脏她的眼。

我右手拿着杯子喝矿泉水，左手手指还在快速敲击着以空气为材料的钢琴键盘。我不想管老师对我怎么样，我会做好属于我自己的事情。她骂我也无所谓，也不至于动粗，我只要左耳进右耳出这件事就这么一次又一次地过去了。

“那个……同学？”

我忽然听到有人在说话。在叫谁？我循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一个女生正朝我挥手。

是千阪梨衣良。

我心里暗道不妙，正准备跑。没有人会对一个自己遇到危险还袖手旁观的人友善的。

“我记得你是我们学部的？你好，我叫千阪梨衣良。”那女生笑着伸出手来，银色的星星手链在阳光下闪耀。

“……不好意思。你认错人了。”

“那就是M大附中的学长？我们认识一下？”

这是我和千阪梨衣良的第一次见面。

我对她有愧疚，自然不希望和她见面，也不希望和她说话，我和千阪梨衣良最好一辈子都不认识。等我的负罪感消失，我又是一个什么都未曾做的旁观者。我思索着如何干净而又不露破绽地脱身，永远不要看见千阪梨衣良那看起来有点假但很可爱的笑容。

事情却没朝我希望的方向发展。

“……不对吧？你就是我们高二学部的同学吧？啊，我想起来了，你是田新原！”

“……”

许是听到关于我名字的嘲讽太多了，此刻竟有点不适应以有点激动的声音说出口的“田新原”三字。

毫无疑问的，我只想离开这个鬼地方。我担心她的笑容下一秒就会荡然无存，拿出一把刀抵在我的脖子上说“当时为什么跑掉”。

“你是田新原对吧？我找五班的人打听过了。”那清澈而又空灵的声音依然回荡在我的耳畔，很明显地表达出声音的主人迫切希望得到对方的回答。

我突然间又想起……千阪梨衣良她是个女生啊。她垂在耳边的小巧短发，她身着的带有些花边的衬衣和长长的背带裙，她右手手腕上佩戴的星星手链。她身着的一切都在向我证明她是个女生，且是个有些柔弱的女生。

女生的话，似乎也不能把我怎么样。女生好像不能随身带刀，女生好像也不能随随便便对人露出凶神恶煞的表情和眼神。自然之前的假设很大的可能不成立，也许她是安全的。

现在站在我面前露出友好笑容的千阪梨衣良，她知道那两次她被欺凌的时候，我在现场甚至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吗？

更甚，是让她的处境雪上加霜的凶手？

……她知道吗？

我想要干净而又不露破绽地脱身，或许正需要利用‘千阪梨衣良可能不知道这件事’这一点。

既然要逃，逃的彻彻底底，不如把愧疚的真相也藏匿起来好了。佯装什么都不知道，佯装我和她未曾见面，就如同那天我在音乐室选择了视而不见。

“我和千阪梨衣良从来没见过面，我从来不知道千阪梨衣良的经历，我只知道她的名字。”

“——我甚至直到现在才看清她的脸。”

我如是想着，随即回答千阪梨衣良以随性而不拘束的表情。

“对。我是田新原。刚刚没认出来是你，千阪梨衣良。”

“——太好了！难得见到不同班的同学来着，田同学你现在有空吗？我们聊一会？”千阪梨衣良兴奋道，接着竭尽全力地怂恿我去商店买饮料。

还真是盛情难却。我想着，看来日本文化和我们有极大的不同啊，就连打招呼的方式都如此热情。

可我却莫名地讨厌她的笑容。

晚上回到家，如例行公事一般地回答母亲的盘问。很费力地从她的话圈子出来，又开始拿出琴谱练钢琴。

“喂田新原，已经上过钢琴课了为什么还要练钢琴？”

我没回答她。手指不停地在黑白键间徘徊，依然在回想着今天下午和千阪梨衣良的见面。

虽然当时有些心不在焉，但现在我才发现自己其实牢牢记住了主要的内容。

千阪梨衣良对我说，她在七班，今年十六岁。我当时说欸欸好巧我也十六岁，和你是同级生，不过我在五班就是了。

在我很讨厌的欢笑声中，千阪梨衣良开始讲述她第一次来中国的时候的囧事，以及她所发现到的中餐与日料的区别。

她还对我说，别看她在七班，其实学习可认真了，只是每次考试的时候都莫名其妙紧张所以成绩不好。我说那你尽量克服一下紧张感嘛，在M大附中考试这种事可是家常便饭。

她一边咬着雪糕，一边碎碎念着七班都有谁谁谁，哪些人学习好哪些人体育好哪些人又善于玩乐。

千阪梨衣良，这个我今天第一次见面的人，出我意料地爱笑。从她嘴里说出口的话语，居然那么热情洋溢，充满希望。

但比起这个我更担心的是，如果以这次的见面为基础，如果下次我再在音乐室看见千阪梨衣良。

我还能够像之前那样逃下去吗？

我还能够以【旁观者】的身份对千阪梨衣良的危险视而不见吗？

我是否会成为众矢之的，是否会亲手把自己推上风口浪尖？

我的脊椎渐渐没了支起上半身的力量，头垂了下来。磕到钢琴边的额头，把在钢琴键上残留的余温传送到我的皮肤之上，但旋即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