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给被恶意对待依然能顽强站起来的每一个人——
——人类生来平等,请别再无视藏匿于暗角的求救——
2040年,我24岁。
我叫田新原,男,曾就读于上海音乐大学。现在的工作是钢琴演奏家。
听众皆说,我的演奏是有生命的,不是一个人在用精湛的演奏技巧弹奏一部精密的机器那样完美无缺。而是将心都融入钢琴之中,和钢琴合二为一,用所思所想来触动钢琴的键盘,以我的身体撼动钢琴的琴弦。如此,我的演奏便有了情感,有了生命,有了永恒。
听众皆说,我一定是用心去感受了乐谱里蕴藏着的情感,这才使琴声有了灵魂。
每每我在聚光灯永恒般闪耀的舞台上演奏钢琴,我的手指在键盘上飞舞,身体不自主地随着节奏,随着脚踩踏板的力量颤动。当我演奏到最投入的时刻,我的思绪总会回到十年前,K城M大附中。 尽管我还在演奏, 但我的眼前已经开始如放映幻灯片般闪烁着记忆中的画面。
画面里是我在那城市度过的高中时光。可以称为是我化蛹为蝶的痛苦历程。
痛苦的同时,却难以忘怀,悲伤而又幸福地领略着,感悟着。
听众皆说我用心感悟着乐曲。他们不知道的是,我的琴声如此丰富多彩,是为了怀念那段历程。
用拥有灵魂的钢琴演奏去怀念。
八年前,升到高二的我还未摆脱初中时代的稚嫩。即使这学期过了大半,我依旧不怎么和班里同学交流,顺理成章地记不住全班同学的名字。
“田新原……哈哈哈哈哈哈,那个男的居然叫田新原啊。”“真是的,他妈妈怎么会想着给他起一个如此像日本人名的名字?”“真丢中国人的脸……”
M大附中有着极其优渥的教学环境和教学资源,宣传公众号上是这么说的。进了这所学校已经有两年有余,我也总是在教室和音乐室两点一线地来回,对教学环境没有太大感触。偶尔有如上那些闲言碎语飘进我的耳朵里,我只要视而不见或回头狠狠瞪这些无事可干的闲人们一眼,他们就会消停,仿佛什么话也不曾说出口。
我用钥匙打开了音乐室的门,又厚又重的门发出沉闷的声响。我却被教室里的景象愕住,鼻腔被浓厚的垃圾废料味充斥,门在我的身后关上发出很大的声响也没想着打开门通通风。
我只知道我看见了一个全身上下堆满垃圾,蹲坐在教室角落里的人。那人的情形好似将特大号垃圾桶直接扣在了头上,食品残渣和碎纸屑带着各种各样的生活垃圾一起,以这人为支架紧紧攀爬,包裹住了其全身。教室里唯一的乐器钢琴,傲然支起那凌人的三角,光鲜亮丽的他正嫌弃地嘀咕到底是谁脏了我的住处。
我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
快逃。
这是明显的校园欺凌事件,快逃。
趁着欺凌者还未折回来,快逃。
趁着自己还未被卷入这次事件之前,快逃。
我颤抖着倒退,右手摸索到了门把手。我忍住这令人恶心的气味,将这气味连同垃圾和那人一起,再次关进了狭小的音乐室。我连滚带爬地逃跑,那个逃跑的念头依然在我脑海里呻吟。
什么?人?我从来没看到过。我以后都不会来音乐室了,我从来没有进去过,也从来没有看到过那个被垃圾吞噬的同学。
……我和此次事件无关。
有如怨魂索命一般,那人的脸被强制性地放映在我的眼前。
是千阪梨衣良的脸。
千阪梨衣良是M大附中唯一的日本人。和我一样高中二年级,不同班。她身份比较特殊,所以在我们年级有名,就连我这个人际白痴都记得她的名字。
我从同学那里听到她性格友善,是天下人皆可为友的女生。而且她普通话说得很好,维持基本交流如翻掌般简单。但是为什么她能成为被欺凌的对象?我试着向正确且乐观的方向猜测。只是单纯的同学之间玩闹?抑或是拍摄戏剧短片?
不管怎么样,现实里的堆满垃圾散发腐臭气息的地方在通牒着我,这很明显不是纯粹的交友性玩闹。
我已经给自己明确地和千阪梨衣良划清界线,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伸之以援手。我不认识千阪梨衣良,那天我并未看见千阪梨衣良,我是个只会埋头弹钢琴的傻瓜,我什么都不知道。
……但还是有些闲言碎语飘进我的耳朵。
“千阪梨衣良?……哦,就是那个人气很高的女生?”“对对对,我可听说自从我们学了中国史以来,她班上的男生就经常去找她哦!”“诶?为什么?”“你傻吗,百年前我们任由日本人蹂躏,他们肯定是想让日本人也尝尝被中国人欺负的苦咯!”
“这下可怜了那女生了。”“没办法,谁让她是日本人呢?”“哼哼,如果我也能见到千阪梨衣良那女生,我也要让她尝尝我们的厉害!”“我也是我也是!带我一个!”
我知道千阪梨衣良不是作为一个人而存在了。以那些人闲得无聊嚼舌根为依据,她是作为以欺凌者为代表的中国人的报复对象般存在。
我很讨厌这种加了掩饰的欺凌理由。什么为中华民族报仇雪恨?什么想让日本人尝尝被中国人蹂躏的苦?不过是为他们心里那份最纯粹的恶意找借口罢了。
得出以上结论之后我没有愤忿,没有悲伤,也没有同情和怜悯。每个人的生长环境不同,自然对不同的事物有着不同的看法。若是那些男生真的认为通过欺凌千阪梨衣良能为祖国报仇雪恨,那不妨甩手让他们去做;若是千阪梨衣良真的安于现状,那她就应该继续忍气吞声地为自己的国家赎罪。
我相信其他人也这么想。
谁都不愿去触碰这浑水。
别忘了。欺凌,是不需要理由的。
“田新原!你弹的是什么东西?!”一捧乐谱伴随着怒喝扔到了我的脸上。“不说感情表达,甚至指法和节拍都有问题!错误百出!!你还想不想继续弹钢琴?!”
我将乐谱从脸上拿下来,默默整理好放回老师的桌子上。我后退三步,向老师躬身道歉。
“对不起老师。我一定会改正您刚才所说的不足。”
老师冷笑一声,开始变得阴阳怪气。“哈,怪不得你。你可是尊贵的小日本呀,弹不好是钢琴的问题。我才应该多保养一下钢琴,等下次再让你弹奏。”
“老师。我叫田新原。是中国人。”
“啊啊啊?没听清?你说你们一家小日本都不会放过我?哈哈哈好呀来呀,我等着你呀!”
我思忖着如果再怼下去我一定会积累更多的不快。于是我迅速收拾好东西,连招呼都没和老师打就快步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