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面变得分外尴尬,采访者文珊与被访者李帝努在他办公室会客处的沙发上相对而坐,文珊在尽力找话题预热气氛,但李帝努却只是敷衍的回,眼睛一直盯着在旁边和小辉一起布置拍摄仪器的金黛。
金黛眼神逃避着,像房间里没有他这个人一样调试着摄像机,脸色很白,唇上几乎没有血色,鬓间的碎发似被汗水濡湿贴在额间。
李帝努皱眉,问她:“黛,你没吃早饭吗?你好像有点低血糖。”
一时房间里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那个羸弱的小身板上,但金黛本人却完全像是在另一个时空,对周遭没有任何反应,全神贯注确认摄像头里的画面。
文珊咳嗽了声,替她回道:“那个,来之前我给大家买了早餐,都吃过了,鸡蛋牛奶挺丰富的,李公使不用担心哈哈。”
“牛奶?”李帝努终于侧目瞥了眼文珊,视线又马上移回到金黛身上,虽然没有回应但还是执着的问:“你乱喝牛奶了吗?是不是肚子不舒服?”
金黛依旧不出声,这回是小辉打破尴尬:“不是不是,黛黛姐没喝牛奶”,然后他献宝式的指了指金黛背包侧面的玻璃罐子:“牛奶还在那儿呢,她没喝,黛黛姐可能是这几天加班太累了才看起来这么苍白的,平时可红润健康了呢……”
金黛这下有反应了,她瞪了小辉一眼。
李帝努转向秘书,交代道:“去买杯百香果汁,让多放点蜂蜜,加热一下”,金黛此时正背对着他整理麦克风线,他就冲着她的背影轻声说:“黛,这里的百香果是从南境国运来的,跟我们以前喝的那个味道一模一样,你肯定喜欢。”
依旧无应答,秘书见机很懂事的也问了在场其它两人要喝什么果汁,但那两人自然是识相的推辞了。
少了会打圆场的秘书,办公室里却像是丢失了一部分氧气一样让人渐有窒息之感。
“黛,为什么不是你给我做采访呢?就这么不想跟我对话吗?”
金黛正在给文珊戴麦,贴着她的呼吸文珊能感觉到她在颤抖,于是握住她的手,皱着眉关切的问:“黛黛,你是不是真的不舒服啊?要不要先回去休息?这里有小辉和我就行。”
金黛眼里光泽一闪,正欲点头答应,身后传来李帝努的着急的低吼:
“不要走!”,金黛的动作愣住,听他咳嗽了声正了正嗓,又重回镇定:“你不能走,你要是走了,我这个访谈也不会再做了。”
文珊看到金黛做了个吞咽的动作,眉头紧紧锁着,一脸痛苦终于说出了进门后的第一句话:
“那就请李公使好好配合我们的工作,不要再说多余的话。”
文珊眼见对面坐着的李帝努一脸的欲言又止,胸膛起伏着但最终还是没出声,就像是身上某种骄傲的气骨被打碎了般,重重叹了一口气后悲伤的望着金黛。
这次访谈由此彻底变了基调,不是很在状态上的文珊碰到心有旁骛的李帝努,两人的对话不算很启发深入。
只能说还好金黛准备的问题也都是一些场面上的话,无非就是让李帝努介绍一下他的工作,赞扬了他这么多年来对于南境国妇女儿童权益法修订所做的贡献,让他谈一谈对于两国关系未来走向的见解。
都是一些很主旋律伟光正的话题,李帝努作为政客回答起来也得心应手。
除了到最后,文珊在稿子上看到用黑体字加粗的那个问题时简直惊得慌了神,明明金黛发给她的提纲版本里是没有这一句的。
【想问一下出生名门的李帝努,作为既得利益者,他为妇女儿童权益奔走的真实目的到底是什么?为什么要那么伪善?】
文珊匪夷所思的瞥了眼坐在摄像机旁的金黛求证,但后者脸上没有半分波动,毫无表示。
文珊于是决定直接在这里结尾,但刚刚的冲击还是太大,她结尾词说的磕磕巴巴。
“文珊小姐?怎么了?”李帝努也顺着文珊刚刚的视线再次光明正大的看向金黛,看她紧紧攥着文稿,他眉毛一挑,想起了今早在手机上看到过的那一行黑字,语气释然起来:
“是有问题没问完对吧,我印象中也有一个很尖锐的问题还没回答呢,文珊小姐您尽管问吧,我都已经想好答案了。”
文珊进退两难,只能偷偷给小辉比划个剪辑的动作,然后堆起生硬的笑容,语气却再不能淡定:“李公使,那个问题不代表本台立场啊,让您看到真的是本台的失误,这个问题就跳过吧,我们再补录个收尾就行。”
李帝努弯唇,低眸若有所思,很沉稳的回:“但我还是想回答,不想辜负那个提问的人”,停顿,他直接侧过身去看金黛,后者低着头盯着白纸发愣,但他知道她在听:
“我为维护妇女儿童的权益做那么多努力,不是什么伪善,而是在赎罪……”
一时整个办公室都静了,只有中央空调不适时的运作,发出类似浪潮的呼啸。李帝努看到金黛眨了下眼,只当她在肯定,继续说了下去:
“大家都批评我们国家是个男权至上的国家,不可否认是有客观因素在的。就我个人而言,我从小在那样的文化下生长,继承了那片土壤给我的所有禀赋,也自然的,会染上它的阴暗面……”
李帝努随即低眸,握紧了拳,像是在极力忍耐什么痛苦,松开手后继续说:
“所以……所以我以前也伤害过一些人,现在想想很多事很多话都是在一念之间的,根本没有经过大脑,耳濡目染的一切让我就那样做了,让我就说了那么混蛋的话。我也受到了一些惩罚,那是我罪有应得,但我唯一不能接受的……”
他重重咬牙,像是接下来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在心里割出了血
“……就是挚爱离我而去”
空气中传来某人倒吸气的声音,李帝努像是终于说出了积攒在心里多年的真心话一般,神情却很坦然:
“所以我一直都尽力为妇女儿童发声,救助弱势群体,为的就是赎清自己的罪孽,祈祷着也许她会相信我的改变,回到我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