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子舒再次揉了下眼睛,异象仍在。他书案右手边的墙上,挂着幅家传的九九消寒图。如今那满树红梅,正有一朵泛着莹莹宝光。
他虽只有秀才功名,但也师出名门,虽在消遣时看过些画本怪谈,却从不信那些怪力乱神。索性读书有些倦了,于是提灯离案,就要一探究竟。
哪知刚到近前,一股异香扑鼻,竟是将他迷晕了过去。
等他幽幽转醒,发现自己还在案前,却坐在一个红衣男子怀中。
对方正把玩着他的手指,时而细细摩挲,时而贴近鼻端轻嗅。
见他醒了也不慌,反而笑嘻嘻道:“小可无状,深夜打扰,还望公子海涵。”
周子舒受此一惊,顾不上搭话,下意识就要甩开他,然而两手被他紧箍着,竟挣不开对方怀抱,只好开口试探,“兄台既是知礼之人,能否放开我?”
红衣人不答他,自顾自说:“鄙姓温,温客行,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此人来历不明,举止古怪,恐非常人,周子舒只得提神应付:“学生周絮。”
“他家本是无情物,一向南飞又北飞。”温客行凑近他耳边,吐息亲热,“阿絮,你起这么个名字干什么?”
眼见他越凑越近,周子舒把头一偏,道:“温兄远来是客,与周某相对枯坐,说什么行舟绿水、轻薄桃花,恐怕无趣,家中恰有灵山云雾,不如某给温兄沏一杯,再作闲谈?”
温客行眨着他那桃花眼,可怜巴巴道:“阿絮好狠的心,嘴上说着欢迎,身子却不肯挨我近些,莫不是想借口泡茶,躲我远些吧?”
周子舒被当面揭穿小算盘,正要遮掩一二,却见泫然欲泣的温客行又变了脸色。
这回他眼风妩媚,语带调笑,“不对不对,我们阿絮最是心直口快,定是我想错了。阿絮要沏茶,该不会是想加些什么,等我软了身子,才好任你施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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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子舒鸡皮疙瘩都要掉下来了,他初时挣脱不开,已经心中一沉,所谓温和礼数不过是周旋罢了,见红衣人一味出言戏耍,脸色逐渐冷下来,道:“我一介书生,身无长物,温兄到底所欲何为?”
“身无长物?”温客行拖长了调子,讶异地扬起尾音,“阿絮浑身上下可都是宝呢。”
他一手将周子舒更紧地箍住,“知你骨节有力,执物风流……”另一手掠过他的腰腹,“观你腰细腿长,身姿勃发……”再抚上他的胸膛,嗓音低哑,“还看你一双明月,葡萄坠水……”
周子舒持身端正,从未被如此轻薄过,不由面红耳赤,咬牙道:“你待如何?”
温客行轻笑一声,“自然是与君洞房花烛,共赴巫山……哎呀,阿絮真是的,这等羞人愿望,怎么好意思说出口呢……”
周子舒五指收拢并拳,复又张开,有顷,忽然全身松懈下来,轻轻吐出一口气。
“你若想与我……倒也不是不行。”周子舒道。
温客行挑了挑眉,“哦?”
周子舒淡淡一笑,“既来之则安之,横竖我功力浅薄,挣扎无用。”
“何况……”他虚虚往后一仰,“我观温兄亦如青山,怎能辜负美人恩?”
他骤然靠近,温客行始料未及,反而跟着小幅后仰,力道登时一松,周子舒说到“怎能”两个字,神色已变,眸光骤沉,说到“辜负”时,双手便蓄起十成力气,手肘迅疾向后捅击,扭身并掌为刃切向他颈侧要害,温客行两手抬臂欲挡,周子舒又抬膝撞上他的小腹,化掌为爪扣住他两只细手腕,一举将他按压在椅上,切齿狠笑,挤出“美人恩”三个字。
温客行受制于他,却不见狼狈,反倒面露羞涩,“阿絮要是喜欢在上,只消说一声,小可躺倒便是,何必用什么擒拿术呢?”
周子舒沉声道:“少废话,你到底是谁?”
温客行仰头,一双鹿眸纯然无辜,“阿絮真的不认得我了吗?不妨再仔细看看?”
周子舒凝眸,眼底映着这孟浪美人,慢慢拧起眉头,又问了一句,“你是谁?”
这话一出来,温客行不知是笑是叹地吐出一口气,矫健身姿顷刻干瘪,两只手腕亦如雾散去,整个人竟化成一张薄画,在画中朝外盈盈一笑。
周子舒心下骇然,忙旋身扫视,发现自己早已不在房内,四周白雾笼罩,唯有一株梅树清晰可见,枝丫横生,红梅数朵点缀其上,正是九九消寒图中的景象。
温客行立在梅树下,躬身拱手,“阿絮,方才得罪了,消寒图纸质脆弱,我怕你忽坠此境,取出锐物破画而出,这才贴近搜身查看,还望莫怪。”
周子舒冷笑一声,“温兄既然将我捉来此处,想必早有预谋,何必费心托词。”
“话怎么能这么说?”温客行还委屈上了,“阿絮,我可是好端端地在睡觉呢,是你提灯凑过来的,你也轻薄了我,我不过还施彼身,你怎么就这样生气?”
“一派胡言!我哪里……你又不是……”周子舒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顿了一下,还是把“人”字咽了下去。
温客行置若罔闻,仍在控诉,“我一睁开眼就看见你离我那么近,心跳得都快停了,因此才收不住灵力,把你拉进来了。”
此人虽然鬼话连篇,到底不是凡人,或许不能以常理推之,周子舒打量他片刻,开口道:“既然温兄是无意为之,先前种种,周某也不计较了,你让我出去,我日后决不再打扰你,如何?”
温客行叹道:“我也久未遇到这种情况,实在无能为力啊。”
周子舒环顾四周,目之所及,原本的一团白雾逐渐散去,露出洞天,梅花树后是一方庭院,庭院外还有草地,仰望蓝天轻云,竟是一个完整的世界。
温客行唰地展开一面扇子,“阿絮,既然暂时出不去,不如先到我家坐坐,小可家传点墨成真术,正好能点一盏灵山云雾,让阿絮尝尝鲜。”
周子舒懒得再应付他,径直往梅花树后大步走去,温客行在后头道,“阿絮等等我,别迷了路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