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间似姑娘闺房的屋子里,几人围着床榻而立,眉目间皆是凝重忧急之色,离床榻最近的妇人更是面色青灰,看样子该是有几宿没合眼了。
床榻上,姑娘睡得安稳,日上中天的时辰了也不见醒,十二三岁的年纪,最是娇嫩可爱,而姑娘又是个欢脱的性子,这会睡像恬静,到不太适应了。
将赖安灵的手轻轻放好,赖安青颇为无力地摇摇头,面上苦涩不已。
“安青兄……”王姝姮欲说,可话到嘴边又不知要说什么了。
抬眼看去,赖安青道:“姮姑娘,不必担心,阿灵是我妹妹。”
“况且,”赖安青顿了顿,“此现象镇上已有不少,阿灵并非个例。”
“阿青,你是说镇上有人与阿灵一样,皆是昏睡不醒?”赖蕴渡神情肃穆,浓厚的刀眉下是一双有欲参透一切的矍铄,这会儿却满是狐疑。
赖安青犹豫一瞬,应道:“是的阿大,镇上已有不下二十人是这种情况,我与另几位医者用尽各种刺激之法,都……收效甚微。
里吏已将此事上报府衙,而县令之意是让我等镇上行医者全力救治,且不可将此事外传,免得百姓惶恐。”
“原来如此。”赖蕴渡了然,随即又问,“阿青,你对此事是何看法?”
赖安青沉吟片刻,道:“阿大,安青觉得,镇上百姓昏睡一事……已非医者之力,所能及了。”
知晓赖蕴渡最忌提到非人之事,赖安青说起时也是十分犹豫。
果不其然,赖蕴渡顷刻间冷了脸,就连时时挂心赖安灵的赖夫人也是变了脸色,弯腰伏在了赖安灵边上,似有逃避的意思。
气氛渐渐凝滞起来。
赖蕴渡身形长立,颇具松风之资,面相清瘦柔善,入鬓的刀眉又添了份无形的杀意,下巴上蓄着短而浓密的山羊胡,温雅与威严并存,到也符合他世家出身的气质。
比起生意人的精算计财,赖蕴渡似乎只想伴着妻儿过的随意安稳,可眼下的情况恐是不能如意了。
“赖家主,您可否听安青兄说明缘由,”王姝姮见状开口,“安青兄医术卓绝,镇上尽人皆知……
依阿姮所想,如果真是疑难杂症,以安青兄的医术即使不能立刻痊愈也不应该毫无作用,或许另有隐情呢?”
王姝姮丝毫不惧赖蕴渡投来的目光,虽然赖安灵昏睡与她无甚关系,王姝姮心下却也担忧。
王姝姮清楚,这样干耗着只能是两眼一抹黑的境地,既然医术不起效,何不找出隐情,另寻他法?
赖蕴渡眸光凝视,不知想到什么居然听进了王姝姮的话,转向赖安青示意他继续。
赖安青暗暗松了口气,向王姝姮感激颔首后,道:“阿大,阿姆,姮姑娘,这件事情说起来,要追溯到半个月前……”
半月前赖安青正在医馆坐堂,一位老妪哭丧着进了医馆,颤颤巍巍地说自家孙儿病了,来请大夫去家中看病。
赖安青接待了那位老妪询问她孙儿的病症,可那老妪却说:她也不知道孙儿是如何病的,只知道孩子已经睡了一天半,丝毫没有醒来的迹象。
赖安青闻言也是惊诧,思索一番后赖安青取来药箱挎上肩,同那老妪走了一遭,然而那孩子的病症却远比赖安青想象的怪异。
此后陆陆续续又多不少来求医的亲属,都是家中孩子昏睡不醒。这怪病如同疫症一般悄无声息的传播开来,如今连赖安灵也不幸染了这种怪病。
“无论是针灸推拿还是汤药,都没什么效果,昏睡的人里大部分又都是同阿灵一般大的孩子,我不敢用药过猛。
这中间亦有同我与姮姑娘年岁相仿的青年,都在不同的时间陷入了昏睡,至今未醒。”
赖安青神情有些许落寞,话语里思路还算清晰:“前些日子我去一户苗人家中看诊,那户人家请了巫神做法,我本不信这些,可病人确实有了反应。
之后我又去了另几户苗人家里,皆看到了做法的苗巫,这才有了安青先前所说。”
等赖安青言明事情经过,赖蕴渡却是一言不发,貌似在顾虑什么,又好像在抗拒。
“良人,试试吧。”
这时赖夫人忽然看向赖蕴渡,神情恍惚又满目希冀:“若那位肯出手相助,只要阿灵能醒过来,即使他有任何要求,我也认了。”
“姮姑娘,”赖蕴渡眉头紧锁,看了看妻和床上昏睡的女儿,终是向王姝姮行了个大礼,“劳烦了!”
赖安青扶着虚弱的赖夫人亦是恳切地行揖请求
“赖家主,使不得啊!”
王姝姮连忙托起赖蕴渡下拜的身子,又看向了一旁的母子和沉睡的赖安灵,犹豫道:“我知道您和夫人与他是旧识,可我不敢保证他会不会下山……”
“便是这些了?”肖战淡淡勾了勾唇角,玩味地挑弄着手上的傀儡,仿佛在戏耍那个幼稚的孩童,“赖安灵昏睡可找长子行针激醒,找我做什么,唱傀儡戏?”
王姝姮堵了一肚子气,但还是想争取一把:“我不指望你去救镇子上的百姓,但你和赖家主是旧相识,这几年赖家主也帮了你很多,于情于理你是不是也该去看一下?”
“帮我?呵!”肖战一声嗤笑,好似听到了什么荒诞的笑话,“你何时看到赖蕴渡帮我的,可有凭据?”
“姝姮姑娘,我劝你不要管赖家的事,赖安灵昏睡,与我何干,与你何故!”不待王姝姮开口,肖战便幽幽提醒道。
想起赖夫人怪异的态度,王姝姮秀眉微蹙:“你与赖家主有仇?”
肖战仍是慵懒的玩着傀儡娃娃:“无仇,不过是赖蕴渡欠我的罢了。”
王姝姮极不淑雅的翻了个白眼,不住地腹诽:真是,看谁都像欠了你一条命似的,那我阿哥又算什么?
肖战的态度已然摆明,王姝姮知道今天是谈不成了。
肖战周围弥漫着一股死气,脸上看不出来,但感觉就是有种无法言喻的空洞,就像他手中拿捏的傀儡娃娃,脸上挂着好看的笑,可怎么看都觉得不甚灵动。
山风吹进洞中,携着草木的清淡气。
王姝姮身上晕凉,轻眯了眯眼,恍惚道:“不知道阿哥的灵魂会在哪里呢?他那个鬼,怕是也没几个差吏敢收他吧。”
所以阿哥,你是不愿回来吗?
拨弄傀儡的手一顿,见着站在洞口边体态轻盈的苗女,肖战侧躺在石床上,一手支着头,慵懒地操控着掌心里的“垂髫小儿”,眼里闪过一抹精明,狡黠,是旁人不能懂的诡异欢愉。
就连小傀儡也是笑嘻嘻地咧嘴附和。
“置命”之后与肖战的不欢而散,王一博已有六七日未再见过他。
经过上回“套麻袋”一事后,里木倒是以阿淼魂魄受伤为由,带着侄儿光明正大的来草舍,还为巫祝添置了不少东西。
原本两间房的简易草舍也让里木多搭了一间,篱笆院里支起了一个小草篷,正好遮阳。
苦谁也不能苦了巫祝和阿淼啊!这是里木的原话。
里木进山砍柴,说是不放心那次“鬼打墙”的事把阿淼放到王一博那,请巫祝代为照顾。
理由蹩脚得很,王一博也未戳破,无非是怕他一个人待着无趣,想让阿淼陪巫祝作个伴。
“巫祝哥哥,上次的故事还没说完呢,”阿淼迫不及待地追问,“不是说夸父神为部族逐日,饮尽了地上的大河之水,最后干渴而死化作千亩桃林了么,怎么又会协助蚩尤神主,又被应龙所杀呢?”
“还记得涿鹿之战后女魃的‘不得复上’么?”
阿淼极认真地点头,王一博眼里情绪不明,缓缓起唇:“涿鹿的沙场上,黄帝幺女与夸父鏖战数百回合不见胜负。
夸父双耳环蛇为后土神之孙,获大地之力,神力既出即是重若泰山,女魃的神力亦是无出其右,钟山祝融得知二人激战不下,遂献计于女魃。
而女魃得知夸父是为部族寻日而入的九黎,便幻化为太阳诓骗了夸父,夸父不知情以为自己看到了真正的太阳,继而追去。
大荒万里远,再擅长奔跑也终有力竭之时……”
巫祝言语轻缓,稳而有序,娓娓道来中糅合着某种思忆,彷如亲眼所见,直叫阿淼听得入了神。
“巫祝哥哥,后来呢?夸父万里逐日,后来呢,到底怎么样了?女魃又怎么会不得复上了?”阿淼好一会儿才回神,之后又是兴奋地问着。
抚了抚小少年半长的头发,王一博默了片刻,轻声道:“夸父追了女魃幻化的太阳不眠不息数月,途中口舌干渴万分,黄河、洛河、长江之水饮尽也不能解渴,不久后便倒在了逐日的路上。
夸父虽力竭干渴却不至于身死,是应龙领了命伏击所致。应龙设伏,夸父遇应龙后又是一番激战,最后被应龙击杀。
夸父死后身躯化作千亩桃林,以甘甜的桃果为途中行人果腹解渴,激励族人继续逐日之脚步。
夸父入混沌后女魃回了战场,身负天火的女魃在幻化过太阳后神力愈发悍猛,所到之处天火漫野,大地寸草不生。
涿鹿之战后,黄帝收复大荒个部,届时神界初立,各方势力不稳,不容差错。
而女魃却因为天火的神力致使四荒大旱,夸父逐日饮尽大河之水,稻粟五谷无水灌溉,大旱数年,颗粒无收。
黄帝知晓旱灾与幺女,夸父关系甚大,夸父已死,遂将女魃放逐到大荒之外的黄沙之地,并请巫女施以咒令:
天火女女魃,纵天火不控,使四荒旱,即入昆仑墟,永不复上。”
“啊~”阿淼听完后,一脸的苦闷,“这、这对女魃神也太不公平了!
黄帝那样做不就是不让女魃神回家了嘛,她怎么说也是黄帝那边的功臣啊!”
王一博笑了笑,没有指出阿淼言语中的不当之处,只是安慰地拍拍小少年的肩。
功过本就留由后人评说,王一博不反对,阿淼不另歧女魃还为她叫屈的模样让王一博很是欣然。
不经意间瞥了眼门口,那里不知何时站了位女子,因背着光,王一博没能看清样貌,看装束能知道是位双十之龄有余的苗女。
阿淼奇怪地问了一声你是谁,见女子不出声,阿淼看向了有些愣神的王一博
门口的女子王一博并不认识,可给他的感觉却是无比熟悉,感知到她气息不稳,遂开口问道:“姑娘,你有事么?”
王一博本能的怀疑女子,也不可遏制的心疼着。
许久后,王一博才听到女子细细的哽咽声,以及他本不可能再听到的一声呼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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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的话里吏:即镇长。先秦至南北朝时的乡吏职称,唐宋以后称尤里长;里正。
作者的话昆仑墟:昆仑墟不是昆仑山,那是两个极端,别搞混了!
作者的话夸父:关于夸父的死,《山海经》有两种记载,也上网查了很多,说辞都基本相近,一个是逐日路上渴死的;一个是涿鹿战场上因为投靠蚩尤,被应龙斩杀,脑洞一开,两种说辞就挼一块去了,其中有本人个人观点,别扯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