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无云,秋风萧瑟,哀牢山的秋天,也是寒冷的。
自那日两人不欢而散之后,两人已经有三天三夜没有说过一句话了。
这三天来,罗玄会定时将饭菜和药端来给聂小凤,也会在她晚上睡着时,为她输入内力,压制毒性。
可他始终不知应该和她说些什么?他和她之间,还能说些什么呢?那些江湖上的流言蜚语
,他不知从何问起。他恨着她,又怨着她,可是也只能与她这样冷战着。
聂小凤看着罗玄每日都会将饭菜和药端来,她也只是默默地吃完饭,喝完药,却一句话也不想与他说。
他要囚禁她,永远将她困在这里,她怎么甘心。可如今的她,只能好好地养好身体,才能离开哀牢山。她不会再任由别人宰割,也不会再任由罗玄将她囚禁的了。
两人就这样保持着沉默相处着,谁也不曾理谁。
罗玄日日在书房翻看医书,去丹房练药,想尽办法,只为了给她解毒。
聂小凤日日在房中,她身体虚弱,又受了万天成那一掌,若不是有九转还阳丹在,她只怕早已经是在黄泉路上了。
如今这样,对他与她都是最好的。
云卷云舒,逍遥自在的生活,她从来都不适合过。她曾经有那么一刹那的念头,想过若能有他罗玄相伴,这般逍遥自在的生活,想来也是有趣的。
可罗玄,从未给过她机会,一次都没有。当年他狠心绝情,不顾她一片真心,几次三番对她那样无情。若不是当年被他如此对待,她怎么会对他下毒手。
那些往事经年,他对她做过的事情,她从未忘记过,却从不知道,他曾为了她,做了什么?
第四天,日上正中,罗玄终于再也忍不住了,来见她,这次,他想一定要好好的听她说,不要再刺激她了。是呀,他如今才知道,他这徒儿,毒入骨髓便罢了,她却是万万不能受到刺激,不然,还不知道他要怎么拼尽这一生医术,才能让她长乐无忧。
她才只是三十多岁而已呀,怎么会郁郁寡欢呢?她正当人生最好的年华呀,怎会郁郁寡欢呢?他曾那么盼着她一生称心如意,快乐无忧,可她怎么会郁郁寡欢呢?
罗玄此时怎会想到,他的小徒儿,会郁郁寡欢,都是因为他。
她这一生的悲喜欢愁,都是因为他。
那个世人眼中不可一势的冥岳岳主,拥有财富,权势,地位的冥岳岳主,有什么事情会让她想不通呢?这世上还何事能让她正当年华,就郁郁寡欢呢?
罗玄端着饭菜和药,站在聂小凤的房门前,犹豫了许久,才深吸一口气,开了锁,推开房门。
“小凤,来,用膳了,等你用完膳后,我再为你好好把脉,助你运功疗伤。”罗玄端着饭菜,迈进房间,放下饭菜后,轻声道。
“罗玄,你到底还要将我囚禁到何时?”聂小凤冷笑一声,问道。
“来,用膳。”罗玄看了她一眼,沉声道。
这么多天,她与他赌气,一句话也不肯与他说,一开口,便是想要离开他。
罗玄,到底是谁能骗过谁的心呢?她一心想要离开你,都是为了去找另外一个男人,你甘心放了她吗?罗玄,你真的甘心放了她吗?
罗玄一次又一次的问自己,可心底的答案,他却不能脱口而出。
聂小凤下了床,扶着床,慢慢地走到桌前,看着桌上的饭菜,慢慢地坐下来,不看罗玄一眼,静静地吃着,而罗玄看着她,也坐下来,陪着她一起用膳。
一时间,房中只有咀嚼食物的声音,再无半点别的声音了。
许久之后,聂小凤用完膳,喝完药,抬头看向罗玄,轻声道:“罗玄,放我走,好吗?”
“哼,你就这么想走吗?你休想?”罗玄冷哼一声,怒声道。
“既然如此,那你出去,我要休息了,我不想见到你。”聂小凤冷笑道。
“小凤。”罗玄轻声唤道。
聂小凤不看他,慢慢地站起来,回去躺下,反身面向床的另一边,控制住自己不去看他。她的身体虚弱,怎么会撑得了这么久呢?
“小凤。”罗玄轻声唤道。
“罗玄,你知道吗?我执意要去血池找你,是因为我想再见你一面。我只想再见你一次。可是你是怎么对我的呢?你说要我放下你,你说不认识我,你说要永远忘了我。”聂小凤的声音低沉暗哑,没有一贯的强势,没有一贯的骄傲,反而染上了几分悲凉。
不知道为什么,罗玄的心痛了一下,他突然在想,是不是因为他,她才会这些年来郁郁寡欢,加重病情,致使自己落到今日这般无药可医的地步。那毒是日日入骨,多年积郁而成,以她的武功,以段奕辰的医术,怎么可能会让她到今天这般呢?
“其实,那天,我是真的准备要放下你了。可惜的是,我高估了自己,低估了你。如今,你就放了我吧!”聂小凤的话又在耳边响起,让他的心又不自觉的又痛了一下。
“哼,聂小凤,你不用想,我永远不会让你再踏出哀牢山半步的,你死了这条心吧!你这一辈子,就好好呆在这儿,陪着我。”他怒了,他再也不能任由她为所欲为了,怒声道。
“哼,罗玄,我已经命不久矣了。如今,我也不在乎了,只求你放了我,放我自由吧!”聂小凤冷笑一声,轻声道。
“聂小凤,你住口,你闭嘴。我一定会救你的。”罗玄一听到她的话,整个人都变了,声音中混合着颤抖和恐惧。
聂小凤听了他的话,转个身,看向他,罗玄此刻眸光腥红,满身暴戾,整个人都处在爆怒之中。
她在心中轻叹一声,罗玄,罗玄,她真的看不懂他了。当日,他将带回这哀牢山,囚禁她在这儿,画地为牢,囚禁的究竟是她,还是他自己呢?他明知她心狠手辣,沾满鲜血,却还是不杀她。是呀,如今的她,活着与死去,有何区别吗?
“罗玄,你知道吗?那天,如果不是绛雪和玄霜的突然出现,我与阿辰就真的拜堂成亲了。其实,哪怕那杯茶中的毒是阿辰亲手下的,我也会心甘情愿喝下去的。因为,阿辰于我,终究是不一样的。”聂小凤轻声道。
“聂小凤,你就真的那么在意段奕辰吗?你就真的那么想嫁给他吗?”罗玄眸中的怒火,似要燃烧自己和眼前的人。
聂小凤未答,也不去看她眼中的怒火,那日,她一直在等,在等他说出那一句“且慢!”
她知道,只要罗玄说出那一句“且慢!”
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告诉他,他与她之间,是有婚书的。
可是,罗玄没有,那一日,他坐在高堂的位置上,眼睁睁地看着她与阿辰,拜堂成亲。
罗玄,罗玄,你怎能如此对我。
“小凤,你就算再怎么闹脾气,这么久了,也应该消了吧!”罗玄轻声道,那话语中多少有些似在哄着她一样。
她未回答他的问题,轻轻的声音,从远处的天边传来,那么的飘渺,那么的悠远。
“罗玄,你知道吗?其实,如果没有史谋遁在阿辰的端来给我的茶下了毒,以阿辰的医术和我的武功,怎么也会再多撑一年的。可如今,我只怕活不过三个月了。”聂小凤轻声道。
“小凤,别怕,别怕,有师父在,有师父在,师父一定会救你的。小凤,你哪怕是怨我,也不该如此对我。小凤,你怎么能让我一个人活在这世上,孤独终老呢?”罗玄轻声道,那语意中的颤抖,小凤不想去探究,也不愿去探究。
“师父,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毒入骨髓吗?因为十年前,史谋遁利用你的消息,引诱我出了冥岳,暗中偷袭我,暗下毒手,若不是有阿辰在,我已经早在十年前,就已经在黄泉之路上了。”聂小凤轻声道。
“当年,你虽然救了我,暂时算是保住我一命。可是,后来,我逃下了哀牢山后,史谋遁等人又贼心不死,在我拿的竹箫中下了慢性毒药。我素来谨慎,任何东西都会验毒,除了那竹箫。那竹箫当年虽然被我毁了,可到底是师父你送我的,我怎么会舍得扔掉呢?因为我知道,师父决不会用那些下三滥的手段来对付我。师父你若是恨极了我,也只会亲手杀了我。可我万万没有想到,他们会如此卑鄙无耻,在这竹箫上下毒。本来,当年有阿辰在,我的毒也能控制住了。可他们却真想致我于死地,又在那茶中下毒暗害我。如今,我体内毒性失衡,毒入骨髓,无药可医。”聂小凤的声音飘渺,令罗玄的心颤抖了一下。
“师父,你知道吗?在我当年奄奄一息时,是阿辰救了我;在我后来万念俱灰时,是阿辰给了我希望;在我当日心灰意冷时,是阿辰陪着我。师父,你以为我们之间只是错过了十六年的时间吗?不是的,我们之间错过的是生离死别。所以,师父,我们已经回不去了。”聂小凤的声音又传来,罗玄的心又痛了起来,那痛伴随着这十六年来的恨与怨,愧疚与痛苦,撕扯着他的理智。
罗玄抬头看着眸中暗淡无光的聂小凤,心口处抑制不住的痛,带着那么多年的恨与苦,全都涌上心头。他曾经护着长大的小徒儿,他曾经那么虔诚的祈祷上苍保佑她一世长安,他曾经那么希望她能够长乐无极,可她今日却亲口对他说:师父,我们已经回不去了。
他与天下人虚以委蛇这么多年,欺骗天下人这么多年,都是为了保护她,都是为了她呀!可天下人不明白,她也不明白吗?
这一刻,他终于不得不承认,当他当年在溪边看她吹箫的那一眼时起,他便成了这局中人了。可她与他成了局中人看不清那些往事暗沉,那么旁观者,那些旁观者也看不清这些往事迷离吧!原来,在他当年甘心放过她时,他与她,便都是输家了,从未赢过。
“小凤,你别怕,有师父在,师父一定会救你的。你好好休息,师父去为你找解毒的方法。”他压抑住内心的痛,轻声哄道。
“罗玄,你放过我,好吗?”她轻声求道。
“放过你,你休想。”他怒道。
“罗玄,你今天要么杀了我,要么放了我。”她怒吼道。
“聂小凤,你要我放了你,然后呢?让你去找段奕辰吗?聂小凤,你休想?十六年了,你知道我这十六年来,在血池中是怎么度过的吗?聂小凤,我痛苦十分也必定让你痛苦百分,我们就这样永远纠缠不清吧!”他眸中怒火渐盛,沉声道。
“罗玄!”她沉声唤道。
“小凤,不要在逼我了。”他靠近她,握住她的手,轻声道,可眸中的火,却在试图燃烧着两人。
“罗玄,是你在逼我。”她颤抖着身子,瑟缩了一下,想要挣扎,却无法挣扎开他的手,她知道,那眸中的怒火,迟早会烧毀了他们。
“小凤,这一切都是你在逼我。你如此那般在意他,可惜的是,你没机会了。”他怒极反笑,反身而下。只要一想到绛雪说的话,他就恨不得将她拆毁了。
聂小凤怎么会想到罗玄会这么对她,罗玄那样的人,怎么会这样子对她呢?可罗玄的眸中无一丝别的,只有怒火,那火,终究要毁了她与他。
月上稍头,那场荒唐终于停止了。“小凤,你累了,你先好好休息,只要你听话,我决不会为难段奕辰,不然,我可保证不了他的性命。师父这就去为你煎药。”罗玄看着躺在床上的人,看着她脸上的那抑制不住的泪水,颤抖的身体,心中一痛,却仍是装做无动于衷的样子,威胁着对她说。
他知道,今天又错了,可这错,错便错了吧!他与她,在十六年前,一步错,步步错,如今,哪怕是错,他也要让她永远留在他身边。他不能让她再离开他了,永远不能。
聂小凤不想回答他,只是将被子拥得更紧一些,更紧一些,更紧一些。仿佛这样子,她才能够忘掉刚才发生的事情。可是,她忘得掉吗?她怎么会忘得掉呢?她又怎能忘得掉呢?十六年前的那晚和十六年后的今天,那样的清晰,那样的重合,只怕往后是要日日夜夜,都忘不掉了。
门开了,又关了,掩盖了他与她这半日的荒唐,也掩盖了他与她这一生的执迷不悟!
那些荒唐往事,那些旧日迷离,都在提醒着躺在被子里她,罗玄与她再也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