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楼的说书人手中招摆着一把破旧的折扇,展开的扇面上赫然绣着一抹鲜红,像是血迹晕染在一面素缯上。
“相传这是前朝国文院那名学士的亲物,那学士五岁便可吟诗作画,未出三载,跟着夫子习得贯古通今,十岁便敢提笔议社稷,还未及冠就上殿觐见前朝天子,仕封国文院三品大学士。可惜前朝国盛一时,这学士的文章也如昙花一现,叛军冲进国文院的时候,逼着学士作赋一首。学士又怎能辱了文人风骨,手执此扇,七步成诗,句句如芒,痛斥反贼忤逆天道,祸难民生,言毕便举剑自刎,血溅于折扇之上!此等国士,实乃文曲星下凡,而我手中这柄玉面朱锦扇更是承载着国运,孰人若得此扇,定当为人中龙凤!”说书人在天花乱坠的吹嘘着他手中那把破扇子,引得台下的纨绔子弟跟地主绅豪纷纷挤上前去拍价,不出半盏茶的功夫,那破扇子就被哄抬到三百两银子,三百两白银啊!
小爷要是有三百两白银,像绮翠楼后厨打杂的冬桃那般俊的姑娘我能娶十个,天天赖在被窝里都起不来。不知道哪传来的一脚踹在我的肩膀上,稍稍一个踉跄,我护着兜还好没露馅,小爷趁刚才这群人涌上前听说书人的时机可是偷摸毛了好几个菜,还有剩了大半的肘子,这群人那里懂得肘子这玩意得食髓吮脂才算真正享用美味。
“哪来的臭乞丐,小二!这混小子可总是在这偷摸吃喝啊!”
踹我的那人不屑地瞥了我一眼,怒声喊道,一个身材羸弱的跛子闻声往这赶来,口中还谄媚地吆喝着:“韦少爷莫怪,莫跟这野种一般见识,这小子是我们的‘常客’了,就跟那粮仓里的老鼠一般!”
绮翠楼这片巷子,寻常人想要逮住小爷都是难事,更何况这跛子,那岂不是难于登天。这跛子的话倒是一点没说错,我是个野种,这怨谁,自打小爷记事起,就是靠着邻里街坊的百家饭活生着的,如今我也算是有手有脚,自立根生也不是问题,就我这偷拿摸爬的功夫,搁哪能饿着肚子,这就是功夫!小爷我自诩师承鼓上蚤时迁,没等那跛子近身,便已经化为梁上君子,跛子环望四周,那里猜得到这豚香味源自他的头顶,小爷依靠着戏台上面最陡的纵梁,双腿盘着梁挑,稳稳地一边啃猪蹄,一边看台下这群人跟那个说书人的表演。
三百五十两!四百两!
五百两!
这群不学无术的公子哥还真是有钱,一口一个价的争着。
但是这把折扇,我听说的传言却是跟这家江湖说书人描述的不一样。前朝的大公主,皇帝的姐姐,就是那个国灭之时孤身一人登上城顶,纵身一跃,以身殉国的刚烈女子。那日炽阳当空,反叛军兵临城下,金戈铁马,城门大开,城上一人,城下一人。城下那人一身盘金龙袍,只是未戴那顶天子霞冠,手中捧着镇国玉玺,茕茕孑立,踽踽独行,缓步走向敌军,只因敌军允诺若天子如此,决然不会伤及城中老少哪怕一人!双手向为首的将军呈上玉玺,将军接过玉玺,将随身佩剑丢下。城上那人,一身白衣,素娟在风中紧贴着她纤细瘦弱的身形,国破家亡,青丝如雪。
城上,一抹身形。
城下,一瞬寒光。
离奇的是,长公主坠地之处正是皇帝自刎的地方,两人的血迹滩开在地,尽数被长公主胸前那柄雪白的扇子吸干汲净,扇面染上诡异的红,两人面色苍白,但却没有一丝尘垢。至于那书生国士,焚尽了所有的诗篇文章,将庭院都付之一炬,等到反军进城,早已自缢于那棵古槐之下。大火吞噬宫闱的一切,唯独这棵不知年岁的古槐,躯干被烘烤的黝黑都未被烧毁。那夜有人看到,古槐树下,一只巨鼋驮着一条奄奄一息的蟒往古槐顶上爬去,树顶一只雏凤盘旋,啼声清沧如歌,悲怆凄惨。
我已经想不起来是谁跟我说得这个故事,但脑子里依稀就是记得是有这样的一件事情。至少我可以断言,这扇子肯定不像那人说得一样简单。这玉面朱锦扇流转至今,屡屡易手,虽说背后有着待人探究的秘密,但早就是被人遗忘的额的老物什了,要不是前些日子有人放言,若谁得此扇,必有重礼相酬。我想这班纨绔也不会一下子全部汇聚于此,为这把扇子争得你来我往。只是这群公子哥哪里又是缺银两潇洒的人呢?桃花姑娘! 我这才想起来前些日子绮翠楼楼下贴着的告示,要找这把折扇的人是桃花姑娘,绮翠楼的花魁,坊间都称赞倾城容颜的人。花魁的重礼,怎会不让人浮想翩翩。
“一千两!”
一位体态臃胖,富态显露的公子哥一锤定音。
说书人示意那人上前,富哥儿指派身边随扈前去。说书人凑近随扈,附耳低声说着三言两语,周遭无人听清内容。听完说书人所说,侍从颤颤巍巍的转过身来,已然被吓得面无血色,手捧着扇子,不停哆嗦。
“你看你那怂样!”那胖子喝斥道。
随扈刚转过身来,背后的说书人瞬间炸裂开,原来是伪装的衣着,烟雾弥漫,稍有头脑的人已经意识到不对劲,赶忙捂住口鼻,但已经来不及了,不出片刻,在场众人全部瘫软在地,全身抽搐,口吐白沫。眼见白雾开始上浮,小爷赶忙丢下肘子,一个翻身就上了外檐,保命要紧。
屋顶对面,也闪过一道身形,一看就是轻功高手。
定睛一瞧,竟是那跛子!
只是一瞬,跛子就消失了踪迹,我这爬墙上树的三脚猫把戏自然是追不上。看来今天这情况是有人预谋在先,借由这把折扇背后的机由将这群富家少爷集中于此,再安排一个跛子这样的神秘高手将他们一网打尽,伪造的意外还滴水不漏。等到衙门宪兵来调查的时候,我已经收拾好东西,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这片区域暂时肯定是不太平了,尽管查不到我这个野种头上来,但我们这种人犹如浮萍,无处可依,自然也无牵无挂。随便简单收拾了个包裹就算是全部的家当了,当我脱下破洞的外套的时候,从怀间滚落出一个物件。定睛一看,完了,完了!什么时候?这白玉扇子何时跑到我这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