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子年末,乙酉月终,暴君昏庸,失德失道,众起而反之。千夫所指,昏君毙于异疆,鲸落而万物生,诸侯并起,烽火狼烟,民众流离失所。十八岁的然君站在园中谭前,虽是深宫闱院,但此院不算富丽堂皇,没有金瓦红墙,白玉栏杆。一棵古树盘缠在池边,枝干虬曲苍劲,岁月在主干上布满了黑褐色的痕迹,只看枝干,仿佛已然枯死。然君微微地皱了皱眉,低头,悲怆腐烂的古树根部有只细小的透明鲜活绿芽。听见熟悉的脚步,然君不为所动,负手而立,来者是晚姬,这片庭院,是他们儿时相约玩耍的场所,此去经年,尽是满目荒凉。转眼间,几番游离归来的然君已是经韬纬略,仪表堂堂,玉树临风,而晚姬自然也是出落成了窈窕婉约的美人,王朝上下,见着那紫袍女子,无一不心动。晚姬如此,这天下,唯有然君之流得以相许。
“晚晚,转秋了,西域那边的狐裘送到院上了,早些披上,别着凉了。”然君的声音低沉浑厚,像是一颗璞玉落入湖面,层层荡开涟漪,蔓延在晚姬的耳中。
“然,你知道了吗?”晚姬刻意压低了声线,“先王死在了倭国”。现如今,举国上下,还有第二个人敢在这个男人面前只是单唤一个“然”字吗?
“我知道了,眼下形势,晚晚,你觉得是哪位可以睥睨天下?”然君转身,走上晚姬身前,伸手将其揽入怀中,幽紫色的秀发拂过然君清冽的脸庞。“晚晚,这是何香?”,晚姬一瞬间羞红了脸颊,粉拳砸在男人胸脯上,小声嘟囔:“然,臣妾未用香荷……”
“臣妾?晚晚,你觉得会是我吗?哈哈哈,走吧,回去吧!”
那年初冬,然君一身戎装,秣马厉兵,率军南下。战阵前营,晚姬一袭帛黑紫袍,纤纤玉手,拼劲全力擂鼓,然君麾下,三万兵将,马踏白雪。江南十八路诸侯的倒戈只是先后顺序,攘外安内,一并疆土。辛丑年初,然君登位,称之然帝。
然帝登位,众归所望。但铁骑之下,仍有余党,皆是跳梁小丑,难以成事,然帝无暇顾及,只是君临天下,整治朝纲,平顺民心,招贤纳士,亲贤远佞,天下一片欣然。古今河山,何来定据?一朝天子一朝臣,画角声中,向谁语荒凉。然帝深知,自己能够高居庙堂,也并非是自己有多么圣贤知理,时运造就,但已然至此,更是毫无退路,唯有不断砥砺。国不可无君,他肩负的不仅是那在风雨飘摇中的国运,更是背后不计其数的人的目光,有质疑、有期待、有反对、有坚信……
波澜不惊的日子是暗地里汹涌起伏的暗流的伪装,总有人在暗处蠢蠢欲动,伺机而发。党争残羽终于按耐不住,动手了,某日深夜,数名死士潜入宫院。所向之处并非是然帝正殿。等到侍女慌忙来报的时候,然帝依旧坐在案前,璃盏灯下,批阅奏折。事发突然,侍女来不及请安,一下扑在地上,口中呼喊:“圣上,娘娘,娘娘她不见了!”
然帝心中一惊,手中羊毫掉落在地,面露愠色,慌忙起身,赶往凤殿,身后的貂寺护监也急忙跟上,将手中霞被给然帝披上,“圣上,龙体为重。”赶到凤殿,已不见了晚姬的身影,然帝唤了几声,未有回应,朱门旁晚姬珍爱的几盆紫萱花被人毁得残败不堪。紫萱又称忘忧草,自从然帝登基后,晚姬便爱上了这种花,终日打理,不曾厌烦,然帝也曾问她:“晚晚,你有何忧,母仪天下,还是对朕心有不满?”晚姬不发一语,只是静静地拨弄着那些细嫩的花瓣。然帝与晚姬从小相识,晚姬虽为女子,但琴棋书画,经纬天下,皆不输他,更是远胜尚书院那群只会捣弄文字的自谓“清秀”士子。然帝本就不拘腐朽礼规,就算晚姬“垂帘听政”他亦无妨,如此人中骐骥,本就该是一人之下的国士,之前晚姬还会给他出谋划策,暗谋蹊径,只是称帝后,她郁郁寡欢,不与人言语,只与紫萱为伴,朝政国事,更是从不干涉,与然帝聊起,也尽是儿时趣事。
见到紫萱此状,然帝震怒,十二支禁羽影卫,竟是屁用没用,这才姗姗来迟,从暗中显出身形。“陛下,奴才救驾来迟,殿中潜入的黑衣死士皆是身首异处。”为首一人用着阴冷的声音说着,侍女被他视线中的寒光吓到打了个寒颤。
“皇后不见了你们不知道?”然帝只是轻微抬手,为首哪位禁军直接被震开几丈,嘴角渗出细微血迹。
“调虎离山?臣等罪该万死!”十二人齐刷刷地跪伏在地。
“皇后若有半点闪失,你们……”“嗖!”一支羽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着然帝射来,十二人还在低头伏在地上,貂寺闪过,挡在然帝身前,双指捏住离自己眉间咫尺的羽箭。羽箭的尾部绑着一张纸条,貂寺取下,双手奉给然帝。
“明晚亥时,幽竹林,只身前往。”
看到纸条,然帝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因为这纸条,不是他人所写,正是晚姬的字。晚姬的武功他虽知晓,但时下局势混乱,不乏有高人在外,现在看来,不管是晚姬自己所为,还是另有他人,至少可以肯定的是她暂时没有生命危险。然帝将纸条揉搓在手中,捏拳化为齑粉,心中嘲笑自己,“晚晚,你说,我是该布衣之怒还是天子一怒?”,转身拂袖,消失在夜色中。
一夜无眠,第二天无心议政。
……
是夜,一匹良驹飞驰而出,城门守卫见状还想上前阻拦,瞥见那袍下侧脸,便吓得面无血色。
幽竹林。漫山翠竹,风过摇曳,竹叶婆娑轻响,声音急促尖锐,像是荒冢野鬼的哭嚎。皎洁的银辉洒下,月光,竹影,错综斑驳。何夜无月?幽静昏暗的山谷中,然帝独自一人弃马步行,枯残竹叶在脚下窸窣作响,才行数步,便看到隐在竹林中的一间小屋,好一个“曲径通幽”。然帝不是傻子,潜伏四周的杀意他早就感知到了,他们并未出手,自己也不急动手。瞬时风起,一片竹叶轻飘飘地飞向然帝,一叶障目,然帝抬手,竹叶背后一道剑意成形,向着然帝脖颈劈去,寒光闪过。然帝手中竹叶沾血,眼前一人张大嘴巴,想要说些什么,却始终发不出声,那人喉部开始渗处一条血线,然后直挺挺的倒下,手中佩剑掉落在地。隐于暗处的众人见状,心有余悸,那可是一品高手,连给他喂招都谈不上吗?世人眼中,明君然帝明明是书生模样,儒雅清秀,坊间未有传闻说当金天子会武功啊。但也无暇顾及,此时此景,战死,不战亦死,一人飞出,众人紧跟其后,一群人从暗处蹿出,剑尖寒芒所指皆是另中那孤身一人的男子。然帝用脚掂起地上先前那人的剑,剑腾空飞起,伸手并起双指划过剑身,然后径直往那木屋走去。身后一道银色闪光在人群中游刃穿梭,众人甚至来不及开口嘶喊就感觉到一阵凉意划过,根本来不及反应,仅是凭感觉发现已经不能像平时那样呼吸。剑最终悬停在最后一人眉间,未在再进一尺,那少年看着眼前刚刚还在与自己吹嘘着事成后要如何花天酒地的师兄们,此时全是躺在地上,再起不能,少年惊惶失色,还抓着武器的手不停颤抖,膝下一软,噗通跪在地上,涕泗横流,上泄下吐,想要开口求饶,却发现哑然失语,只有呜咽。那些一生都喜欢活在暗处,见不得光亮,只会在暗处耍阴招的人,最终的归宿就是被黑暗吞噬,暗处的恶行不是没人看见,只是本不想理跳梁小丑,既然想要将闹剧扩大,那就该承受“君子一怒”。没有丝毫怜悯,飞剑划过,还未闭眼,少年身首异处,然帝连回头看一眼都没有。
推开木门,然帝闲庭信步,朝着最里面的那间庭轩走去。晚姬被束缚在一根粗壮的木桩上,沉重的玄铁链捆住了手脚。然帝走上前,并不着急解开锁链,伸手挑起晚姬的下巴,看着眼前这张人间绝色,凝肌玉脂的面颊上瞬间浮上一抹红晕,邪魅地在晚姬耳边轻轻唤道:“晚晚!”。敏感的耳垂感受到然帝灼热的吐息,一道酥麻的电流瞬间传遍全身,娇躯一下子紧绷,微微颤抖。晚姬不敢直视然帝,眼神飘忽不定,但心中自知,并非全是因为害羞,事已至此,逃避了这么久的她也没有另外的路选择了。然帝觉察到了晚姬的小动作,在她耳边喃喃细语:“晚晚,你好敏感啊!”晚姬心中更是羞愧,脸上潮红一下子蔓延到两鬓,只觉得火辣辣一片灼烧感。晚姬扭动身躯,准备开口,不知是劝他离开,还是要他带自己走,话未出口,只觉得有什么东西覆上双唇,一瞬间睁大双眼。然帝在晚姬的娇嫩双唇上肆虐蹂躏,晚姬吃疼,惊呼着想要推开然帝,然帝依旧不肯松口。飞剑从屋外飞来,在晚姬身边闪过,斩断了束缚着晚姬手脚的铁链。晚姬嘴唇被然帝啃咬出血痕,然帝抬手抹去嘴角的血迹,微笑着凝视着晚姬:“晚晚,动手吧,朕已经给你惩罚了,结束了你就自由了!”
晚姬像是被一道闪电击中,错愕地愣在原地,睁大双眼,泪珠不自觉就一滴一滴地滚落在面颊上,颤抖着双唇,有好多话想说,却只是带着哭腔询问:“然,你知道了?”然帝只是微笑,并未作答,晚姬双手颤抖,眼眶里噙满泪水,迟迟不为所动。然帝俯上前微笑着将晚姬抱住,两人身躯相贴。
“噗嗤!”
晚姬手中的匕首刺入然帝的腹部,鲜血顺着匕首流到了晚姬手中,感受到血液的温热,晚姬再忍不住眼中的泪水,哭喊着“对不起”。晚姬控制不住情绪,只是俯首在然帝的肩膀上放声嚎啕。
“傻子晚晚,这一切不是你的错,不用道歉的。”然帝依旧是宠溺的语气。说完然帝将晚姬搂得更紧了,错愕地晚姬已然失去了思考,感觉到匕首上传来的更进一步的力才慌忙松开手,一脸懊悔地看着然帝。然帝的笑容依旧那样甜蜜,只是嘴角开始渗出血迹……
一直蛰伏在房梁上的老者终于等到了机会,然帝背对着老者,老者点头示意晚姬任务完成得很好,嚎啕到嗓子沙哑的晚姬泪眼婆娑地望向老者,只是不停摇头,在乞求着不要。老者眼中闪过一道凶残的冷光,整个人像是个被绷紧的弹弓上的石子一样射了出去,手中利器直指然帝的项上人头。晚姬发不出声,只能决然用尽全力,将自己身躯拧转到然帝身前,准备挡下这致命一击。
“砰”
老者整个身躯撞在了另一个身形上,像是一道铜墙铁壁,发出沉闷声响,貂寺赶来挡在了然帝和晚姬的身前,老者被弹开跌落在地,本还想起身再战,十二道剑光闪过,老者瘦弱枯槁的身躯炸裂成了十二块,十二支禁羽影卫也在貂寺身后赶来,将然帝和晚姬围成一圈。然帝感觉到腹部的冰凉感,随着呼吸的节奏阵痛,身子发软,整个人倾靠晚姬身上,晚姬将然帝的手臂搭在自己肩膀上,梨花带雨地不停呼唤着他的名字。然帝在晚姬的搀扶下逞强地站起身来,尽管唇色已然发白,额头上布满细密汗珠,但依旧还是颤抖着双唇笑嘻嘻地说道:“晚晚,没事了,我们回去吧。”一旁貂寺和十二人慌忙上前,想要搀扶然帝,然帝艰难地挥手掸开貂寺的手,反倒伸手去捏晚姬全是泪水的脸,摸到一片湿润,但依旧还是光皙柔软。硬挤出一丝微笑,还是一副不正经的口吻:“晚晚,刺杀朕,惩罚你扶我回去,若是落下顽疾,你便得一辈子服侍朕!”,说完就因为气力不足开始咳嗽,血迹化开在嘴中。晚姬不停流着泪,心中悲痛懊悔万分,一个劲点头答应,仿佛在说:“你不要再说话了,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然帝压在晚姬纤弱的身躯上,晚姬搀扶着他一步一步地走出了小屋。
“刺杀?”听到这个词,十二人面面相觑,有些不知所措,任何对然帝有危险的存在就算他们付出生命也要将其铲除,晚姬,皇后,会刺杀然帝?貂寺看出了他们的疑惑,伸出手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众人瞬间明白,下一秒的全部消失地毫无踪迹,今天的事,他们什么也不知道。
然帝从昏迷中醒过来,睁开眼,晚姬坐在床前,青丝凌乱,双眼红肿,面容憔悴,白净的面颊上还有干了的泪痕,看到然帝一直在盯着自己看,下意识又羞红了脸。但立马发现自己的失态,慌忙就要传唤太医去,还没起身,玉臂就被然帝握住,失去平衡倒在然帝怀中,晚姬克制自己的身体不碰到他的腹部。然帝心想,明明小时候和小王爷似的,撕太学府的书,藏某个妃子的簪子,调皮事做尽,现在怎么变成这般娇羞了,还没说什么脸就红了呢。伸手在晚姬鼻尖刮了一下,开口道:“没事了,晚晚,我自己的身体我心里有数的,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
晚姬面容通红,然帝倒是喜欢看她这般模样,倾国绝色的佳人,竟是这般敏感害羞。晚姬顾不上羞涩,起身就想跪下为之前的事情赎罪,忐忑不安地询问:“然,你真的不在意我欺骗了你吗?我真实的身份你早就知道了吗?”然帝有力的臂膀搂住晚姬不让她起身,正色道:“以前知道和现在知道有什么区别呢?有些事情本来就不是你的错,你现在释然了就好,说起来,晚晚,我好像还没有正式封你为后。”晚姬别过头,不让然帝看到她又开始流泪了,是的,不管以前是怎样的身份,他都不在意,而从今以后,她就只有一个身份,然帝之妻。
辛丑年末,天下大同,然帝圣旨,昭告天下,娶晚姬为帝后。王朝上下,普天同庆,郎才女貌,鸿案相庄,凤凰于飞,两人琴瑟和鸣,伉俪情深,治国有方的同时也留下一段佳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