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被柳舒带到柳府后,发现府内几乎没有什么下人,只有一位年迈的老管家在院里扫着地。
“舒小姐回来啦。”管家驼着背走来。
“老爷醒了吗?”
管家摇了摇头,“大夫说老爷伤心过度,加上老爷本来身体就不太好……唉。”
“我知道了,您也别太劳累。”柳舒带着严浩翔和贺峻霖继续往里走。
“伯母诞下姐姐后难产大出血去世了,大伯一人拉扯她长大,又当爹又当娘,姐姐这一去……哎,白发人送黑发人啊,”柳舒捏起帕子拭了拭泪,“姐姐二八便成了婚,柳翊还有两年就及冠了,本该很快就能四代同堂,可如今却……”
“逝者已逝,柳姑娘请节哀。”贺峻霖安慰道。
严浩翔突然闻到空气中漂浮着丝丝血腥味,心觉不对劲,“柳翊现在在何处?”
“在他自己的院中。”柳舒指了指不远处的一棵柳树。
三人快步走去,却发现院中有一白衣少年跪在地上,怀里抱着一位面容憔悴的少年,少年的腹上还插着一把匕首。
“翊儿!!!!”柳舒尖叫了一声,提起裙摆朝他们二人奔去。
严浩翔想拦住她,“柳姑娘当心!”
“你是何人!?怎会出现在此处!?你为何,为何杀了他!!”柳舒吼哑了嗓子,捂着心口颤抖着手指着白衣少年。
“我是柳郎的爱人,玉生,”白衣少年抬起沾满鲜血的手摸了一下自己面无表情的脸,“死在我的怀里,是他的夙愿。”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我要报官,我要让衙门来抓你!!”柳舒的脸涨得通红,一口气喘不过来差点晕厥过去。
严浩翔和贺峻霖上前,一人拿着剑一人拿着折扇,撑住了柳舒摇摇欲坠的身体。
“这位公子,你可知,杀人是要偿命的。”贺峻霖打开折扇挡住口鼻,在柳翊身旁蹲下,探了探他的鼻息。
玉生冷笑了一声,扯起一抹惨笑,“他已经不是人了。”
“同道中人?”严浩翔站在他旁边,打量着他。
“一介凡人罢了。”
“你知他入了魔,你怎能毫发无损地靠近他,还将他……”贺峻霖抬眸谨慎地看着他。
“我是他的爱人,即便他入了魔,也不会伤害我的,”玉生低头抚上柳翊惨白的脸颊,“柳郎是因我入魔弑母的,我不能再让他痛苦下去了。你们放心,我亲手将他下葬后,便会一道随他去的。”
“你在说什么啊!你怎么可能是他的爱人!你是男子,他亦是男子,你们怎能!?”柳舒不可置信地吼道。
“皆是男子又如何了?”玉生的神情难得有了变化,他抬头怒视着他,“天下如此之大,为何就容不下我们?你觉得柳焉很无辜吗?就是她自己,亲手将她的儿子,逼上绝路的。”
柳舒哑然。
不知为何,提到此事时,严浩翔和贺峻霖的心里同时出现了一股无名火,焚烧着他们的心尖。
“我姐姐怎么可能会害自己的儿子,她给他请最好的先生,教他六艺,吃穿用度上从不会亏待他!”
“呵、呵呵呵呵,是,是如此,可这真的是爱吗?柳翊他平时,是先迈左脚跨坎儿还是右脚,是穿这件衣裳还是那件,是用这支毛笔还是那支,是和此人交朋友还是那人,是笑还是哭,都得受柳焉控制,柳翊他根本就没有自己!柳翊是他的儿子没错,但他首先是个人!”
严浩翔张了张嘴,一想到若是自己从小被严楚仁如此禁锢着,早就也疯魔了,更别说现在还能自由地在外历练。
“不可能……我姐姐不是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啊,我不相信,她从小就是一个温雅的女子……”柳舒后退了几步,撞到了一个人。
余荇扶稳柳舒后,走到柳翊身旁蹲下,颤抖着手抚上那把匕首,握紧拳头用力捶了一下地面,尔后又自嘲地笑起来,“都是我无能啊,都是我,都是我,我早知焉儿的性子,终有一天会害了翊儿,可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如此之快……”
“姐夫,”柳舒无助地往前走了几步,“姐夫,你告诉我,这家伙说的都是假的,对不对,姐姐怎么可能会是这个样子。”
“柳舒,你婆家那边来信催你回去,过会儿收拾收拾,马车已经给你备好了。”余荇抚摸着柳翊的垂发,跟身后人淡淡地说道。
“别啊,我不回,姐姐头七都没过,我不要回去!”
“柳舒!听话,这是我与你姐姐的家事,你早些回去,别掺和进这些事中。”
在不远处站着的管家,弓着腰走过来,劝她离开这是非之地。
柳舒离开后,贺峻霖看了眼半跪在地上的余荇作揖道:“我们乃捉妖师,本想随柳姑娘过来尽一份绵薄之力,现下看已无我二人用武之地,那便告辞了。”
“多谢二位先生,”余荇站起来也向他们作了一揖,“此事还望你们能够保密。”
“家丑不可外扬,我们都懂,您放心。”严浩翔摆摆手。
严浩翔本想继续询问他打算如何处置玉生,转念想了想,这也还是算他们的家事,就不便再多问了。
二人临行前,余荇准备了一袋银两给他们,被婉拒了。
“我们二人并无出力。”贺峻霖将荷包推回去。
严浩翔点点头,“您收回去吧,柳府发生了这么多事…唉,节哀。”
“那便不再相送了,二位先生,告辞。”
“告辞。”
——彩蛋——
柳家自古是书香门第之家,多年家业,在融城还算得上是名府。
我的祖父待我很好,但他还是最疼爱我的母亲。
阿娘是独女,我是独子,在外人眼里,我是最幸福的人,被所有人人都宠着。
阿爹很宠爱我,但他更在乎阿娘。他是赘婿,行事都得看阿娘的眼色。我每每向他哭诉时,他只是抱着我安慰着我,说等以后就好了。
以后,到底何时才是以后啊。
“翊儿,吃饭时,应当先加一筷素菜,之后再吃肉,这样对身体好。”
“翊儿,阿娘都说了,今日出门得穿这件。”
“翊儿,若是饿了,跟下人说一声就好,不要自己去膳房。”
“翊儿,这被子得盖有印花儿的这面,这样才是对的。”
好难受,好窒息,我感觉我像是努力挣扎也无法破茧的蚕蛹。
去年上元节,阿娘病了,阿爹和祖父在照顾她,我终于得了空能自由地出府,想穿什么就穿什么,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没有人在摆布着我。
“啊,抱歉。”
“无碍。”我一转头,发现是位好看的公子。
声音细细柔柔的,原本还以为是位姑娘。
“你也喜欢他的诗?”他见我拿着本诗集,惊讶地望着我。
他生得着实精致,肤如凝脂,唇若点樱,虽看柔弱,但也不失阳刚之气。
他见我望他望地出神,低头捂嘴轻笑了一声,“公子你流口水了。”
啊啊啊啊。
“失礼失礼,”我吓得连忙擦擦嘴,才发现他其实只是在逗我,“公子也喜欢他作的诗吗?”
“嗯,鲜少见人也同样欣赏他。”
“若是公子得空,可否借一步聊聊?”我也从未遇见有人也喜欢他的诗。
阿娘给我交的朋友,我都不喜欢。
他低头笑了笑,“好啊。”
玉生很厉害,虽出身贫寒,但论学识,有时我都比不过他。他也很会观察,我心中所想,他都能看透。
一来二去,我理所当然地爱上了他,万幸,他也心悦我。
我早知道阿娘是会发现的,她管我甚严,一举一动都在她的监视下。
我是没有自由的。
“你要气死我吗?!啊!你要气死我吗?!你要恶心死我了!和男子搂搂抱抱!你是不是被这贱人给蛊惑的?!”
“娘!!”我第一次吼她。
她愣住了。
“您说我可以,不要说他,他是无辜的。”
玉生陪着我跪在凹凸不平的石面上。
“你是什么妖孽!!竟把我儿子弄成这幅模样!!”
阿娘气得病倒了,祖父将我关在家里,差人将玉生送走,送到一个我不知道的地方。
阿爹来看望我时,发现我拿着碎碗剜自己的肉。
“柳翊!我的儿啊……你这是何苦……”阿爹抱着我痛哭。
“失去他,就如同一下一下,剜去我身上的肉,”我已分不清是心在痛还是伤在痛,“爹……他还好吗?我好想他啊……我爱的人是他,只不过他恰好是男子罢了……为何,为何这天地之大……却容不下我们……”
融城融城,却容不下我与他的爱。
失去玉生的日子让我痛苦不堪,伤害我自己的办法已经无法缓解我心上的疼痛,我开始砸东西,把所有能砸的都砸了。
如果可以,我也想把我自己砸了。
可我还没有见到玉生,我还想再见他一面……
当我再见到玉生的时候,他告诉我,我杀了阿娘,还伤了祖父、阿爹,和无辜的人。
我拿起匕首交到他手里,忍着发狂的冲动,让他杀了我。
“玉生……杀了我……这辈子死在你怀里……也算是值了……”锋利的指甲掐进我自己的大腿中,如此才能控制住自己不去伤害他。
他是我的心尖肉,我死也不能伤他分毫。
他紧紧抱着我,哭得肝肠寸断,他说他好不容易从山匪窝里逃出来见我,他不想再离开我。
“柳郎……在我被糟蹋的那些日子里……我都是靠思念你撑下来的……你现在让我杀了你,我做不到!做不到!你成魔,我便随你成魔,若人间容不下我们,我们便成疯成魔,相守一生……”
“生生……我没能保护好你……如今我已失了心智,没有办法……再跟你……相守一生了……杀了我吧,趁我还有一丝理智……杀了我,也算是抵罪了……”
“柳郎,你的命抵了她,那我呢,那我呢!好,好,你想死,我便成全你!”
匕首插入腹中的感觉并未分摊掉我心中的悲愤。
“我很快便随你一起去,等我,柳翊。”
唱罢秋坟愁未歇,春丛认取双栖蝶。
你说、你说,爱,到底属于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