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跑了!”严浩翔手握玄青剑,周身漂浮着朱砂红字黄符,“你是宿妖,脱离你的那面镜子越远,你能力越弱,再跑,你也是死路一条!”
镜妖左右看了看四周紧凑严密的树林,一头扎进邪气冲天的黑沼泽内。
“喂!”严浩翔被她这壮举吓到了。
每个密林深处的黑沼泽都是邪气最重的地方,即使是对于她这样级别的妖来说,如此庞大的邪气也不但不能助她功力大增还有可能会反噬侵蚀她。
因邪气容易滋长杂念,故而张真源让严浩翔在乘黄的陪伴下在黑沼泽附近练净心咒,以此坚定内心。
严浩翔蹙眉啧了一声,单手掐诀步下走罡,积真气于剑尖,试图逼迫镜妖从黑沼泽内出来。
沼泽面上死寂不动,正当严浩翔闭眼默念净心咒阻挡邪气侵体时,镜妖突然冲了出来直入严浩翔体内。
猝不及防的严浩翔双手握剑想挡住她的攻击,却难敌她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激增妖力。
瞬时黑红光冲破天际,密林地下长眠的邪物皆被惊动蠢蠢欲动了起来。
严浩翔只觉得如火焚身,五脏六腑像是被滚油浇过般的疼。玄青剑掉落在地上,他痛苦地抱紧身体侧倒在地,额间的小勺印记开始泛起幽幽蓝光。
不知疼了多久,严浩翔再睁眼时,发现自己处在一片白境内,望不到边,看不着影,只有他一人站在中间孤寂环视。
“你想拥有力量吗?”一个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严浩翔猛地转身,却是看到自己,但又不像是自己,因为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杀意。
“你是谁?这是哪里?”严浩翔往后退了一步,他莫名害怕眼前这个人。
那人微微扬起嘴角,但笑容瘆人无比,“我是你,你也是我,这里是你的内心深处,我知道你渴望力量,想证明自己不是普通灵根,想要打败妖王,成为赤级捉妖师,这样一来,就没人会看不起你了,也没人会再说你是野种。”
“你才不是我!”严浩翔怒吼了一声,“你邪念甚重,魔气缠身,你只是那镜妖拟造的幻象,我知道了,只要打败你,我就能出去了!”
严浩翔握紧拳头冲了出去,即使没有玄青剑,他依然可以凭借近战肉搏打败对手。先天不足,他便日日夜夜提升拳脚功夫。
“你打败不了我的,因为我就是你,”那人瞬间移动到了严浩翔身后,“你真的觉得,他们让你练净心咒,是为了你好吗?”
“你什么意思!”严浩翔回头猛地出拳,却依旧是击中空气。
“你原本灵力超强,只是他们害怕你会抢了他们的风头,所以才封印了你的能力,让你跟个草包一样,到现在还只是个蓝级。”
“你说谎!你骗人!张哥是不可能这样对我的!”严浩翔疯狂出拳,但每一击都落空。
“你怎么知道,如果是他们骗你呢,你是严家后人,怎么可能就你那么弱,你就没有怀疑过吗?”
精疲力尽的严浩翔愤怒地捶了一拳地面,坚硬的地面上却泛起水波样。
“别信他,”在严浩翔咬牙无能泄愤时,一缕沁人心脾的香味包裹住他的全身,使他渐渐平静下来,“时间已到,该回去了。”
熟悉又陌生的声音瞬间拉回严浩翔的思绪,他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贺峻霖的膝盖上。
“醒了?”贺峻霖摸了摸严浩翔的脸,为他擦去细汗,“你刚才很痛苦,是梦魇了吗?”
严浩翔愣愣地盯着贺峻霖看了半晌后,撑着身体坐了起来,“镜妖呢?”
贺峻霖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看向一旁倚树闭眼小憩的张真源,“张兄将她封回了镜中。”
“我怎么了?”严浩翔摁着一跳一跳的太阳穴,头疼欲裂。
“我赶来的时候,就见你躺在地上,汗水都浸湿了外衫,本想助你缓解,但是你身体里好似设了结界一般,我便只好让你躺在我膝上,起码舒服点,后面张兄就带着镜子赶了过来,将藏匿于沼泽中的镜妖封了回去,”贺峻霖解释道,“刚才发生何事了,是不是被她袭击了?”
严浩翔捂着头痛苦地左右摇了摇,“不知道,我只记得我在念决逼她从沼泽中出来,后来,后来我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一旁的张真源突然开口,“没事,记不起来就别想了,既然你醒了,那我们就回去吧,此处邪气甚重,待久了难免有损身体。”
贺峻霖扶着严浩翔站起身,搀扶着他跟在张真源身后离开密林。
回到镜承庄的三人来到书房内,贺峻霖和严浩翔见桑丰川被龙泉剑镇压在地上。
“桑丰川,姜姑娘在哪儿?那具破碎身体的主人们,又在哪儿?”张真源蹲下面无表情地看着趴在地上还在挣扎的桑丰川。
桑丰川歪嘴邪笑,“都死了,这是她们的荣幸,为了我的绾绾,所有一切都是值得的。”
“桑夫人已经死了,你何必要执迷不悟!”贺峻霖难得情绪失控,大吼了一声。
“她没死!她没死!她马上就会回到我身边了!就差你的手了,就差你的手了!”桑丰川狞笑着伸长手,妄图靠近贺峻霖。
严浩翔挡在贺峻霖身前后退了一步,“我不知道贵夫人是发生了何事,但我能确定,那不是她,是镜妖,她一直在蛊惑你,利用你!”
“不可能!绾绾的魂魄舍不得我,所以才附着在她最爱的镜子上陪着我,只要我再努力一点,她就能回来了!”
“无药可救,”张真源站起身,收回龙泉剑,将怀中的镜子丢到桑丰川的面前,“镜承庄庄主桑丰川,残害百姓,罔顾人命,与邪妖为伍,死不足惜。”
话音刚落,龙泉剑引雷落下,桑丰川抱着镜子抽搐狂笑,魂散人灭,镜中凄惨的尖叫声戛然而止。
仔细打量,焦黑的衣服里竟还独留了一块洁白无瑕的帕子。
事情结束后,陈泗旭领着他们找到了破损身体的主人们。
张真源一剑劈开庄内一处不起眼的柴房门锁,推门而入,霎时刺鼻的腐尸味冲得三人连连后退。
蠕动的蛆虫爬在一具具残缺的妙龄少女身体上,钻进又钻出。
“那是姜姑娘吗?”张真源指了指角落里的一位眼睛被剜掉的少女。
严浩翔捂住口鼻走了过去,探了探她的鼻息,“还有气!快!”
三日后……
已经离开镜城的严浩翔和贺峻霖收到张真源传来的消息。
姜茵茵已经醒了过来,除了精神状态有些不稳定、未能接受失明之外,身体已经大致恢复了。而其他惨死的少女皆是外乡人,圻邤宗也已派人打听她们的来历。
二人临行前,严浩翔询问张真源为何会在此处。
“噢,来办事的,偶遇偶遇。”说完,张真源打着哈哈背手转身离开。
贺峻霖嗅了嗅,突然发现张真源身上若有若无的药材味很是熟悉。
———他们的故事———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临近中元节,镜城中已是传得沸沸扬扬了,说是年轻有为的镜承庄庄主桑丰川要娶一位普通女子进门,还是作妻。
百姓虽有不解,但他们依旧高兴地围在迎亲队伍旁,向桑丰川道喜。
自桑丰川接任镜承庄后,镜城一派祥和,未曾出现过任何妖物害人之事。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囍字前,桑丰川揭开柳绾的红盖头,“柳娘,我定会护你生生世世周全。”
柳绾初遇桑丰川的那年,她刚被养父母卖到镜承庄做奴。
那是个深冬的日子,她穿着单薄的衣裳蹲在雪树下用树枝作画,双手冻得生疮,但她却不知寒冷似的。
束发少年桑丰川站在不远处望着那位豆蔻少女,心头莫名一紧。
“嗯?”柳绾突然感觉身上有柔软的重物压上,抬头对上了桑丰川温柔的双眸。
“你不冷吗?”桑丰川理了一下盖到她身上的披风。
柳绾吓得跌倒在地,连忙扯下身上的披风抱在怀里,跪到他的面前,“少少少庄主……”
“别跪在地上,很冷的,快起来,把披风披上。”桑丰川心疼地扶起她,替她掸掉身上的雪。
柳绾红着脸缩成一团,任由他拿过披风又重新盖在自己身上。
“你叫什么名字?”桑丰川贴心地为她系紧披风上的绳。
“奴婢姓柳单名一个绾……”
“柳绾,”桑丰川慢慢念出她的名字,好似在品味,“真是个好名字,以后,你就跟在我身边吧。”
成婚后的二人感情如初,柳绾端庄贤淑,将庄内打理得井井有条,且时不时救济贫穷人家,镜城百姓无一不在歌颂桑柳夫妇的感情和功德。
然,好景不长。
身患旧疾的柳绾在小产后身体每况愈下,她不似修仙者,能倚靠真气续命。
寻遍了各种办法的桑丰川近乎癫狂地抱着奄奄一息的柳绾,蓬头垢面胡子拉碴嗓子哭哑,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心爱之人咽气离去。
“川郎,你瞧,我穿这件衣服好看吗?”
“川郎,遗憾的才是人生,若是一切都是十全十美的,我们哪能知道糊底的饭尝起来竟然是脆脆香香的。”
“川郎,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这辈子遇见你,已是绾绾莫大的幸运了……”
“川郎,待我走后,把我葬在我们初遇的那棵树下吧,我想一直陪着你……”
“川郎……”
“不要忘记我……”
——
我是千年前铸镜世家冯氏为宁乐公主打造的,后经多位貌若天仙女子之手,逐渐有了意识。
本该一直这样被她们悉心照料下去,可我却被那刁蛮任性的郡主给打碎了。
破镜怎么可能重圆,修复失败的我被丢弃在一旁无人问津。
我恨,我应该要恨,因为我本来马上就能修成人形了,我本来会如她们一般美艳动人。
身上丑陋的裂痕时时刻刻刺痛着我。
“咦,这镜子都破了,还敢好意思拿出来卖?”
“我说店家,你这镜子背面这么大一条裂缝没看到啊?伤到手怎么办?”
我可是宁乐公主最喜爱的镜子!是冯氏打造了我!你们这些愚蠢的凡人!懂不懂得欣赏!
“川郎!我想要这面镜子!好精致,好漂亮!”
“小心点绾绾,你瞧这背面有裂纹,万一哪天伤到你怎么办,相公给你买个更好的。”
“可我就喜欢它,买嘛买嘛,届时带去修修,说不定能修好。”
“哎呀夫人真是眼光啊,虽说这镜子有破损,但这可是一千年前,宁乐公主的手持镜,价值不菲啊!”
几近波折的我最终在镜承庄住下了。
柳绾不算是惊艳的女子,可我却觉得她比我之前遇到过的所有女子都好看。
她很温柔,很灵动,但偶尔也有些聒噪。
那年她离世的时候,我就在她的怀里静静地躺着。
桑丰川像个疯子一样把屋内所有东西都砸了,我也不例外。
“就是因为你!你!我知道你是妖,绾绾惜你护你,叹你可怜,硬是要留你在身边!你怎能害死她!”
不是我啊,不是我!我只是宿妖,我没有邪气,我根本不会害她的!
“六戊六己,邪鬼自止。六庚六辛,邪鬼自分。六壬六癸,邪鬼破灭!敕!”
“川郎!”我害怕,我怕死,我只能幻化成柳绾的模样。
他果然收手了,疯魔地想拥我入怀,可他根本碰不到我,而我也不是柳绾。
我太虚弱了,镜子被砸得破碎,即使桑丰川命人修复我,我身上依旧有条很深的裂纹。
没人知道柳绾已经死了,他对外宣称她身体抱恙卧床休息,生辰宴也照样办。
只有我知道,柳绾的尸身封存在密室里,桑丰川找了很多办法想保存住她,可她还是一天天地腐烂。
求仙问道又如何,还是保不住爱的人。
其实让他收集躯体的人不是我。
我入魔了,魔气拿走了我的理智,从前的恨意冲垮了我。
携我者皆为天仙,为何我不能是天仙?
可笑,可悲,可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