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一年又一年,我于庭前看漫天的云卷云舒,于秋水旁看红透的落霞孤鹜。
庭后竹叶在微风的轻抚下纷纷落下。
我伸出手,一片叶子飘落在我的掌心。这片叶子苍翠欲滴,宛如正处青春年少的少女,体态姣好,容颜正盛。
我将它含于嘴边,轻轻吹起了小曲儿。这是第一次遇见池渊时我教他的那首,曲调轻缓,清新而又脱俗,他说,这是他最喜欢的曲子。
我就时时用不同的乐器奏给他听,看着他时而沉迷于其中的神色,我也总是沉迷于其中。小曲装饰了你的心,你装饰了我的梦。
时过境迁,下次遇见你时不知是何时了。故曲仍在,只是人早已不似当年。
也罢,也罢。我抬手,将那一片竹叶捏得粉碎,看着它在风中起舞,逐渐与泥土融为一体。故人已去,要故物又有何意义?
在池渊刚走后不久,那人还会时常来探望我一下,带着从山下买来的一些小玩意,他说,这是池渊怕她一个人无聊,挑的一些小玩意儿来让她解解闷。
只是每每我提起池渊,那人却又只字不提,草草略过。
有时时隔几个月,有时时隔半年,那人总会来一次。在渐渐地深入下,我知道了那人名唤谢子珞,是池渊的心腹,也难怪池渊会那么信任他。
池渊,果然不似看上去那么简单。
最后一次见到他,已是一年多以前的事儿了,那次见到他时神色有些匆忙,眉眼间的戾气再次出现,走得也匆匆。
若非那模样我曾见过,我都会怀疑他是不是山间土匪,尽管那么长得衣冠亭亭。
现在细想起当时的情景,我这才觉察到他腰间有伤,只是那时他身着玄衣,伤得极为隐蔽。他面上做得滴水不露,硬是瞒过了那时的我。
一想到这儿,我的内心竟有些不安。
这么长时间以来,池渊,你为何都不来看看我,你到底是谁?
或许,是时候下山了吧。有些答案,只有靠自己去寻找,他人的答案始终是最晚的,而到那时,一切都已尘埃落地。
谢子珞那次只带了一只篮子给我。里边有一些银两,一把步摇,作工精细,一看就是上成货。
还有一包海棠花籽。那是我告诉池渊,待到春日他们一同在庭前种下海棠花,来年便可以欣赏到那满园春色了。
没想到他仍然记得。
我本想将留着它,那时我一直相信池渊会回来,于是日日期盼着,从华灯明灭,等到油尽灯枯,陪伴我的只有那摇曳着的红烛。我所期待之人,却一直未归。
我缓缓闭上了双眼,一滴清泪顺着脸颊悄然滑入衣襟深处。
这双手的虎口处有着淡淡的老茧,这么些年过去,仍然还未退尽。
我自知从前许多记忆都已忘记,可醒来这么久,却没有回忆起一星半点。想必我被人刻意抹去了记忆,而那人,似乎并不想让我记起,才会忘记得这么彻底。
只是记忆可以忘,而习性却忘不了。
池渊走后,我总会情不自禁地拿起长杆舞动,而这双手,也会在握上长刀的时候感觉那么自然。想必曾经我必是兵家之女,除了这个答案,我再也想不到别的。
我握了握有些生疏的手,那分不安似乎更甚了一些。
我回房拿了些换洗衣服,将那篮子带走。
水袖一挥,漫天花籽撒向院前。我终是没能等到他回来的时候,我终还是一人种下了这海棠花籽,是那般的草草。
临走前,我来到昔日和临渊经常观赏的那片荷塘,折一只红莲捧于手心。冰凉的触感从手心传来,好似池渊那经年不暖的手。
似乎他走的时间越长,他在我脑海中越是清晰。他的一举一动,都似放大了一般,在我心中泛起阵阵涟漪。
我走时,身后微风吹来,好似万千不舍般。
而身后那片荷塘,正在微风中摇曳,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
甚安,勿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