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二十五

化仙池乃是四海八荒最令仙族避之不及的地方，入化仙池者，终身修为化为乌有，仙骨仙根尽数消去，仅以此身入六道轮回，经爱恨痴嗔，困于生老病死，永生永世，再也无法解脱。

可也正是这纯净到足以消弭一切的灵气，才可净化朱厌的煞气。

此刻的汝凝，早已不再是千年之前坐拥四海八荒、灵力高深的庆成仙姬。此刻的她，尚不如一个普通的凡人。而她要走的路，却注定连转世为人的机会都不存。

天命玄鸟衔庆成仙姬谕旨，晓谕四海八荒——

“本宫以天庭之主之名昭告四海八荒，降谕令有三。其一：仙不可一日无首，吾弟汝钧，乃父帝独子，身份贵重，品行端正，心怀天下苍生，慈悲之心天道与万千生灵共鉴。今吾以身渡化朱厌，传位于汝钧，望其勉之励之，守四海安宁，定八荒太平。”

“其二：天仙与地仙同为天地所生，受天道庇佑，今，本宫以凌霜台为界，将北渊之地许予地仙，凌霜台所统领之御灵师，不得将其驱逐。凡天仙者，不得追捕、伤害无罪地仙，若地仙之中有犯禁杀生者，当送往万花谷，由万花谷谷主林昊青与万花谷护法纪云禾审理。”

“其三……”汝凝的眸光忽然一黯，不由自主地抚上腰间，可那里空空荡荡，早已没有了那颗捞月珠的影子。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她早知自己该放手，却偏偏骗不了自己的心。她这一生所做所求，皆是为了四海八荒，如今终了终了，便也叫她任性一回吧。汝凝定了定神，坚定道：“其三：自父帝设御灵师以来，为免御灵师徇私枉法，故以‘天仙不得与地仙相恋’之禁令天规约束天仙，以至于世间几多痴男怨女。今日，本宫请四海八荒诸仙见证，废除禁令，许——天下有情者，皆能白首。”如此，长意，似你我这般的不幸者，便能少许多了吧。

生如夏花，爱如朝露。

今生相逢，来世……不忘。

人死如同灯灭，仙陨如同归尘。大梦一场，再多的情深似海，终将归于虚无。长意，自此，你我之间，一饮一啄，以后，便再无需亏欠了。

——化仙池的池水将汝凝慢慢吞没，离死亡最近的这一刻，汝凝发现自己竟然出乎意料得平静。她轻轻合上双眼，放任自己彻底沉没在池水之中。耳边似乎有谁在呼唤她的名字，可她却再也没力气去思考了。

朱厌不甘的咒怨声在她脑海中回荡，识海之中，两股力量交织在一起。她听见了朱厌被池水净化的痛苦的哀嚎与他对自己诅咒声，她的心情愈发平静，在识海中回复朱厌：“我用禁术给你我之间下了血咒，今生今世，我将化作云烟身赴鸿蒙，而你也注定用我一起消散在这四海八荒，永远都无法再作恶了！”

朱厌的声音尖锐刺耳，在汝凝的识海中横冲直撞：“共生血咒非死不得解，宁愿舍弃仙根仙骨、化去一身修为、抛却转世存活之机也要消解我的煞气，汝凝，你会后悔的！”

“若我成人，共生血咒不得解，你依然会寄居在我的凡体之中，而我要的，是彻彻底底地将你消灭！为此，我可以没有转世，归于四海八荒的每一缕风中，回到虚无幻境。”汝凝依旧很平静，“以自身为代价诛杀你，我无怨无悔。这是我能为这四海八荒做的，最后一件事了……”意识渐渐消散，过往的记忆在她脑海中不断地浮现，又不断地消失。她知道，入化仙池走一遭，她会忘记今生的一切，七情散去、六欲不存，她什么都不会记得。最后出现在她脑海中的画面，是那日阆风巅上，她站在礁石旁吹着海风，风中传来鲛人天籁般的歌声——那是长意。

她又想起了那日她从瀛洲岛上救起的那只小鲛人。那时的他，年纪尚小，还没能修出双腿，在潮汐之时不慎被卷入瀛洲岛的结界之中，被海水冲上了岸，却怎么也回不去了。正伤心难过之时，汝凝穿着一身白裙走向他，风姿绰约、含霜履雪。于汝凝而言，送鲛人回海只是举手之劳，可就是这份恩情、这道身影，让长意牢牢记了数百年，甚至于，困住了他的往后余生。

——仙历两千八百四十九年，庆成仙姬陨落。九州四海万艳同悲，花木失色，河湖干涸，丧钟长鸣，八荒尽哀。

庆成仙姬陨落之后，天君汝钧为她敬告四海八荒，追封其为庆成女帝。她是天仙史册之上的第一位女帝，四海八荒皆说她是‘九天之上最仁慈的君主’，可只有凌霜台之北的北渊尊主知道，她从不愿做女帝，她求的，不过是‘与心之所系白首不离’而已，只是魂飞魄散，终不能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