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晓月和温洛荻一边一个站在教室的走廊外，在一整个早上的惊魂未定面前，罚站似乎变成了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走廊上隔壁几个教室里，背书声此起彼伏，低头看看表，第一节晨读已经过去一大半了。
突然，身后的教室背书声戛然而止，班主任的声音隔着走廊的窗户飘出来：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学好三年，学坏，三天。江晓月天天和温洛荻混在一起，这是混得连晨读也不上了。呵，自毁前程。”
“我看温洛荻这个学生，算是毁了。自己天天不走正道，倒是挺会把好学生往沟里带。”
“大家得向学习态度端正的同学看齐，交友不慎，满盘皆输。”
“……”
即使看不见脸，依然能清晰地听出她言语里的轻蔑，她后来说了什么，江晓月都记不清了，回想起来大概反反复复就一个意思：
江晓月，温洛荻，你俩要完蛋，要完蛋啊。
才不会呢。江晓月忍不住小声反驳。我们才十三岁，年轻人不讲完蛋。
她偏头看向身边的温洛荻。温洛荻靠着墙，双手插在皮衣的兜里，高领毛衣长筒裤马丁靴清一色漆黑如墨，只有一头栗色的长发披散在身后，略略有些凌乱。她紧抿着嘴，头却仍是上扬着，倔强又孤傲的样子。
班主任喋喋不休的说教依然没有告一段落，矛头还是准确无误回到温洛荻身上。温洛荻突然起身离开墙壁，往楼梯的方向走去。
“班主任讲话也太难听了，她真的完全不考虑女生的自尊心啊。温洛荻肯定听不下去了。”
温洛荻走远了，江晓月脑海中挣扎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决定跟上去劝劝她。
整个走廊，都没有温洛荻的影子。江晓月时刻悬着心，也不敢跑太远，最后还是垂头丧气地往回走。万一班主任走出教室发现她们没在，就凉凉啦。
走到楼梯口，突然看到温洛荻黑色的身影从下面的转角处晃出来。她看见江晓月，走上来，站在低一阶的台阶上，把手里的东西递给她。
江晓月接过来定睛一看，是她的书包！
“啊，刚刚差点都忘记了！你专门去帮我找的嘛？谢谢你温洛荻~”
温洛荻只点点头，微微喘着气，在她耳边柔声说：“快回去吧。”
还好，老板还在教室里激情飞扬地开着批斗大会，完全没有发现主角消失了。
在外面已经站了好久，早上的惊恐和被愿望的小难过和丢脸，似乎都在心里慢慢被冲淡了。拿回书包以后，她们间站得很自然地近了很多，不再隔着两扇门的距离。江晓月把头倚在墙上，看着远处天花板角落上晃动的蛛网，想她大概有很多话想对温洛荻说，但似乎怎样开口都显得突兀。
预设过很多遍的话语在脑海中像揉成了毛线团，翻来滚去，到底还是找不到线头在哪里。
好久，突然听到身边温洛荻叹了口气，对她说了句，“对不起”
很低，很轻，似乎夹杂了很多很多愧疚和自责，但却只有这一句。
江晓月心里一颤，赶紧转过身：“没关系的温洛荻，他铁了心要给你送信，不骚扰我也会骚扰别人。我就是运气不好，不怪你啦。”
“上次那封信，是他对吗？”温洛荻问。
“嗯......一直就只有他一个人。”江晓月沉思着，终于还是决定把事实向温洛荻讲出来，“他每天早上都要我帮他送信给你......我知道你不收，都扔掉了。”
“他一直要你帮他送信？！”温洛荻惊呆了，但神情很快暗淡下去，代之的仍是深深的愧疚:“你应该告诉我的。他直接来找我，就不会把你卷进来......”
“我以为...他只是想在你面前刷一点存在感，收不到回应慢慢就会放弃。你去找他，可能他会变本加厉，他真的好危险，就有更多麻烦了......我也不想老师同学他们继续误解你，我以为，我能处理好的......”
江晓月声音越来越小，心里又懊恼又沮丧。她真的好蠢，总是以为自己能为别人做些什么，却忽略了十三四岁的她根本没有处理棘手问题的情商和能力，最后反而会把事情搞糟。
温洛荻听闻沉默了半晌。江晓月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是在她抬眼望向温洛荻眼底的那一瞬，心理生出几分错觉，好像有什么东西从温洛荻身上，从她们之间，慢慢褪下，散在三月穿堂而来的微风里。窥见她总是覆满寒意的脸上第一次显出寻常的色彩，疑惑动容或者其他她读不懂的，江晓月忽然有了片刻的失神。
从前她总以为温洛荻拒人于千里之外，她们之间隔着遥不可及的距离，但现在她想温洛荻只是和自己一样的十三岁女孩啊，是她可以去接近，去成为朋友的人。
“晓月，真的很谢谢你能为我做这些。”温洛荻用最温和的语气说，“但是等下去级部主任办公室，你真的不要再为了维护我，对高主任说什么。我会把整件事情向高主任解释清楚。放心吧，这件事错的不是我们，他不会把我们怎么样的。”
“唔，好。”江晓月点点头。
……
到办公室的时候，“拉链哥”早已不见了踪影，取代他的是铁青着脸的班主任。出乎意料的是，高主任并没有批评她们。也许他审讯小混混时觉察到了些什么，只是面色平静地要她们把来龙去脉讲一遍。
“江晓月，我要听实话。”
江晓月只能如实把“拉链哥”如何拦住她送情书，以及送情书不成要打人，还公然骚扰温洛荻的事情一五一十讲了一遍。
级部主任沉默着听她讲完，慢慢喝了口茶，放下杯子：“这个男生，我今天早上和他谈话，说话颠三倒四，确实心理是有一点问题的。我已经联系了他家长，带回去看医生。你们两个也不用太惊慌，一段时间内他是不会再出现骚扰你们了。”
“温洛荻，这次不是你的错，我不批评你，但是你也别天天穿的那么招摇，遵守校规校纪，女孩子家家的，有点学生样，你看看你在学校里名声都成啥了！人家怎么不骚扰别人，就骚扰你呢？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咱就非得当那个臭蛋？”
果然天下的男主任讲话都是一样的，很多年后，当江晓月在大学里听到这样类似的言论时，甚至严重怀疑他们是不是集体背了什么模板。
“江晓月，你也不对！这么大的事情你不告诉老师，听你班主任说，你还骗过你班主任？和你班主任顶嘴？以后这种事情，不许偷着掖着！第一时间和老师报告！”
“我知道了，老师。”
“我下节还有课，你俩先回去吧。”
她们两个赶紧以最快的速度离开办公室，生怕他再改变了主意把她们叫回去继续训话。
.......
从级部主任办公室所在的科技楼到教室，中间要穿过一整个教学楼。不管怎么说，终于解决了一个好大的麻烦，呼吸着外面混着些泥土香的清新空气，沉重的心情突然就变得轻松起来。
“温洛荻，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江晓月试探着问。
“嗯？怎么了，问吧。”
“嗯......你为什么每天下午都那么晚回家呀？你在做什么呢？”她终于问出了心中积攒已久的疑惑。
“哦，这个啊。”温洛荻爽然一笑，“下午要练舞，所以会晚一点。”
“练舞？”是个和心里猜测过的都不符的答案，江晓月惊呆了，心中对温洛荻油然生出一种敬意。能积年累月坚持做同一件事，真的太难了啊。
江晓月还想问些什么，但看看表，离上课就剩两分钟。她们来不及细聊，赶紧一路飞奔，擦着铃声跑回了教室。
......
江晓月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个浸满花香的早上，她们两个肩并肩站在走廊，心里的世界，都在发生着些悄然的改变。温洛荻并不是他们嘴里的高冷校花，更不是什么不守校规校纪的小混混，她真的温柔又美好。而在很久以后的某天，再回想起这段往事，温洛荻也会笑着对她说，她从前一直以为江晓月是个乖乖女，但那天发现并不是。原来她也可以拿书包抡小混混，莫名其妙罚完站还能没心没肺笑着，眼睛里放出星星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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