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鳌龙正在佛堂内打坐,下人在门外低声禀报有位百花娘子求见。
”百花娘子,哪里跑出来的百花娘子?不见不见!“他揉揉酸麻的腰眼,极不耐烦地咆哮道。早些年,因哮喘顽疾复发,他隐居在凤鸣镇偏远的龙凤山庄,早不过问红尘俗事,每日精进打坐,就为修身养性,安享长命无忧。
人生为何不两全呢?他靠贩卖香料、马匹赚取金山银山般的财富,正欲再更上一层楼时,蛰伏体内多年的哮喘病发作,呼哧呼哧地话也说的不利索,便将金灿灿的金叶子看轻了,就连男女之事,也力不从心,想来就满肚皮憋屈。幸遇位西域僧人,赠他壶甘露,并告诫他远离酒色财气,顽疾自便慢慢消解。
门外有衣裙拖地的细微声响,有女子在细声细气说话,玉鳌龙不禁怒火中烧,这欠揍的家伙,胆敢违抗本统领命令?他放开双腿,正欲怒喝,耳听有女子在细声细气说话: ”玉统领,故人来访,都不肯相见?怎会如斯薄情?”那半是嗔怪半是怨恨的腔调,他似曾相识,却一时也想不起来,按捺住怒火,没好气回道:“本人不当统领多年了,敢问是哪位故人?”
玉统领当真是贵人多忘事了,不记得绮香阁的小女子了?那女子的嗓音暗含悲声,玉鳌龙突然记起来了,不就是那含羞带俏的旧日情人杜兰溪?他的老脸也不觉滚烫起来,嘴上责备下人不懂事,起身上前拉开门,眼前的杜兰溪,身披黑锦兜帽的拖地斗篷,面上蒙着黑纱,只露出双勾魂夺魄的妩媚双眼,望向他。
玉鳌龙作贼心虚地拿出正人君子的礼数来,恭请她进到佛堂。
你怎么找到我的老巢来了?玉鳌龙双臂环绕她的腰,闻到她乌发涂抹过的山茶花香味,立时就有胸闷气喘的症状,想起西域僧人的警告,他无奈地松开手,坐在蒲团上,暗暗运气,调整呼吸。
杜兰溪站在他眼前,徐徐揭开黑纱,缓缓脱掉斗篷,露出窈窕身段,润泽如殷桃的红唇微微张开,流淌出鸡舌香的清香。
“玉统领,怎么如此消瘦?可是被什么顽疾困扰到了?“
玉鳌龙苦笑应对旧情人的关切追问,杜兰溪兀自走到他身旁,俏脸偎依在他肩上,仿佛是一条充满诱惑的青蛇,以肉身缠住猎物,将猎物窒息而死。
他下意识地合拢双目,作出老僧入定的态势,想要打发她速速离去:“我不当统领多年了,帮不上你了。”
“玉统领以为妾身没有自知之明?妾身也是美人迟暮, 若非迫不得已,怎会丢人现眼上门找统领?”杜兰溪亲吻着他的脸庞,玉鳌龙不为所动,开始冥想风韵犹存的杜兰溪不过是一堆白骨骷颅。这是西域僧人传授他修白骨观的秘法,以破色戒。
那些年有过云雨之欢的女人都委顿成森森白骨,玉鳌龙惊惧不已,确信男女之欢真真是一场梦幻泡影的幻境,他对眼前的中年尤物,不再起心动念了,睁开眼皮,闷声问道,“说罢,何事?”
杜兰溪这热脸贴冷屁股,也觉是无趣,抽身转到他眼前跪在,忿忿说起被蛮妇强驱的来龙去脉。
“恳请统领给一袋金叶子,就能解燃眉之急,度眼前难关。”杜兰溪着重提高音量。
玉鳌龙心里打起小算盘,过去本待这娘们不薄,有心要扶她成为第二个“绮香楼”的娇娘子,传闻她又和自己的下属南霁云有染,不管真假,对她是又爱又恨。当面拒绝旧情人,若传闻出去,他这玉统领的脸面和威名都成笑话了换作以往,甭说一袋金叶子,十袋他也不会心疼。如今,他是坐吃山空,恨不得一片金叶子掰成两半用,一袋金叶子可是他整月的日常开销。他既戒色了,钱财可是他的命根子。
玉鳌龙硬起心肠,目光投向佛堂的菩萨画像,絮絮叨叨诉起苦来:“今时不比往日了,我也是落魄了,还望见谅,有心无力,有心无力啊。请回罢。”
他不愿见杜兰溪的绝望神情,决绝地背对她。
杜兰溪跺跺脚,哭声浸透着伤心欲绝的悲愤:“ 没想到,玉统领原来是位恩断义绝的狠心人!是兰溪太傻了,错以为统领是兰溪此生的依靠。”
玉鳌龙心下一软,正欲回头,脑中灵光乍现,她也有今日么?和南霁云偷情时,可曾想到过堂堂玉统领的威严?转念再想,他是承诺过她,一生的依靠,可她如何回报自己?现在反过来责备,认为自己误了她终生?倘若再拿金叶子给她,岂非又给她留了念想的把柄?她尚年轻,该会遇见真正能呵护她余生的大丈夫,罢罢罢,权且自己当回恶人,成全她。
玉鳌龙拖长腔调,始终不肯回头,始终不肯回头,嘴上高呼下人,“帽奴, 送客!”
“用不着送!”杜兰溪如遭奇耻大辱,恨恨呛声道,推开门,哭着跑出去。
玉鳌龙长松口气,扭身端坐蒲团上,继续今日自的功课。手背感受到眼泪滴落的冷意。他揉揉眼眶,难受地望着菩萨画像,想起“绮香楼”的娇娘子,女人和女人,也还是有千差万别。她从未向他开口索要过钱财,可他最为钟情的女人是杜兰溪,在他心口插刀的荡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