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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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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延好像总有说不出去的话。

比如去北榆见她的那一次。

他想了很久,练习了很多次的话,也没来得及跟她说。

而这次。

这句生日快乐,好像也一样。

大概会成为。

这辈子都再不能说给她听的话。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那是头一回,桑延清晰地感觉到。

他原来,是真的,彻底被温以凡抛弃了。

像是堆积起来的情绪在顷刻间爆发,桑延狼狈地低下头,喉结上下滑动着。他把手机从耳边放下,重新拨打了一遍,听着那头一遍又一遍地说着同样的话。

直到自动挂断,他又继续重复。

执拗般地,无数遍重复。

静到听不见任何的夜,少年靠站在栏杆旁,持续做着相同而无意义的事情。直到手机没电关机,他才缓慢放下手机,独自在阳台呆了很久。

看到天渐渐亮起来了,他才回到宿舍内。

如果你不来。

那么,我就去见你。

那是桑延第一次,没戴口罩和帽子出现在她的眼前。

他矛盾至极。

渴望被她发现自己,却又不想被她发现。

在温以凡的视线彻底投到他脸上的那一瞬。

桑延还是转了头,往另一个方向走。他低头看着手机屏幕上的温以凡。她的脸上还带着浅显的笑意,似乎还沉陷在毕业的快乐之中。

理应如此。

这是让她开心的日子。

不适合见到,不该见到的人。

他弯了下唇,一步一步地远离了那片热闹。

犹如以往的任何一次。

他独自一人前来,又独自一人离开。

像是来来回回地重复着,一段孤独而又没有尽头的旅程。

某一刻,桑延从口袋里拿出手机。他盯着远处的温以凡,她身陷人海之中,像是被一道屏障与他隔绝开来。

那么多次。

她没有一次发现他的存在。

从始至终。

她似乎从来都看不见他。

在他眼里,她站在人群之中,永远是最显眼的那一个。

永远是能让他第一眼看到的那个存在。

那一瞬间,桑延彻底认了命,时隔半年的觉得轻松至极。他扯了下唇,想起了两人最后一次见面时,自己说的那一话。

——“我不会再缠着你。”

是承诺般的话。

犹如从前他对她说的那句“我会一直陪着你”。

他既然这么承诺她了,就得做到。

但他做不到。

就只能,换个身份,重新回到她的身边。

桑延并没有觉得自己刻意地在等谁。

他只是不愿意将就和妥协。

他绝不会做出,觉得年纪到了,亦或者是觉得遇到了一个合适的时候,就草率地决定随意找个人谈个恋爱的行为。

他从不觉得,人的一生,是必须有另一半的。

运气好能遇到,那当然很好。

但如果遇不到。

这一生就这么过了,也没什么大不了。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甘愿变成了,她不喜欢的那一类人。

离开了那座城市,只要他不再主动去打探,就等同于切断了两人间的交集。不需要刻意为之,他就能彻底地从她的世界脱离出来。

不费吹灰之力。

桑延从没刻意去回想过温以凡这么个人。

他觉得这只是一件运气好,又不太好的事情。

运气好,遇见了喜欢的人。

运气不好,她不喜欢我。

极为平常。

平常到,让他觉得多说一句,多难过一秒,多想起她一次。

都显得矫情至极。

你出生的那天。

对我来说,就是一年到头最佳的,黄道吉日。

桑延:【考差了,安慰我几句呗。】

温以凡:【晚点行吗?我考得挺好的,还想开心一会儿。】

温以凡想到桑稚笑起来脸上的两个梨涡,有点儿羡慕,“你这个梨涡会遗传吗?能不能让我以后的小孩也长一对?”

桑延盯着她,吊儿郎当道:“你这是找我帮忙?”

温以凡觉得他的话不太准确:“这不也是你的小孩。”

下一刻,桑延摁着她的后颈,向下压,另一只手抓着她的手腕。他的唇贴到她的锁骨上,轻咬了下,发出邀请:“那熬个夜?”

温以凡顿时往后退,揪住他的头发。

“不熬,该睡觉了。”

温以凡莫名想起了很久前的一幕。

也忘了是哪个午后。

那天也如今天这般天朗气清,空气燥热而绵长。温以凡坐在位置上,翻阅着珍妮特·温特森的《橘子不是唯一的水果》,看到里头的一句话时,内心一动。

只觉得,她也希望能遇到这样一个人。

温以凡从抽屉拿出摘抄本,打开笔帽,认认真真地往上写:“我渴望有人至死都暴烈地爱我,明白爱和死一样强大——”

还没写完,温以凡的身子突然被人从侧边一撞。她毫无防备,笔尖在本子上重重划过一道,再拉过,蹭到了身旁人的手臂上。

温以凡嘴里的道歉还没说出来,下意识抬眼。

在那一刻。

她撞上了桑延的目光。

温霜降,我给你个承诺。跟我在一起之后,你的所有愿望都会实现——桑延

温以凡忽地喊他:“阿延。”

桑延:“嗯?”

“我想比你多活六年。”

桑延眉心微动:“为什么?”

温以凡眼角还红着,郑重其事地说:“这样就能,多爱你六年。”

咱俩就扯平了。

“……”

桑延顿时明白了,低头笑:“算了,我还想多活几年。”说完,他把她的身子往自己的方向压,与她对上视线:“留到下辈子再还吧。”

下辈子。

你先喜欢我六年。

然后。

我也会让你,像我现在这样。

得愿以偿。

我为什么对你做过那么多不好的事情——温以凡

就算只有丝毫的可能性。

也不该就这么忽略掉。

她在那儿跟同学欢声笑语地拍着照,聊着天的时候,远远站在人群的另一边,再独自一人离开的桑延会是抱着怎样的一种心情。

单方面前来,单方面见她一面,再单方面离开。

我会一直陪着你。

不论你知不知道。

就算已经说过,我不会再缠着你。

也依然会信守承诺。

在你看不见的地方。

从认识桑延之初,温以凡就知道,他一定是活在一个很幸福美满的家庭。不然的话,应该不可能会养出他这样的性格的人。

骄傲,自信,而又热烈。

像是光一样。

想到桑延家里人对他的称呼。

阿延。

明明只是开头的那个字换了。

好像就变得温柔了起来。

从舞台上看到她的那一瞬间。

就想把她抓回自己的世界,将她身上的所有光芒都藏匿进怀中,不让其他人看见。可却又觉得,她在所有人眼里就应该是这样的模样。

带着万丈光芒。

是巧合吗?

好像不是的。

他只不过是。

从不在意,变成了在意而已。

跟他一样,却又不太一样。

她骨子里同样骄傲,却跟他的目中无人不同,温和到了至极。

像个夺目,却又不显刺眼的光芒所在。

她站在舞蹈中央,穿着纯白的裙子,浅色的头发扎起来,露出光洁的额头。周围是黑暗一片,她只沉醉在舞蹈之中,丝毫不怯场,像个精致的洋娃娃。

身上像是带了光。

盛大的夜幕之下,街道上吹着燥热的风。周围静谧至极,看不见其他人的身影,世界像是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两人只看着对方,仿若再容不下任何人。

再许个愿。

除了我。

还会有很多人爱你。

从年少时的心动,一直持续到现在,再到未来的每一个瞬间。

我都只爱你。

桑延,除了你,没有人爱我了——温以凡

在这一刻,温以凡的那点负面情绪才后知后觉地涌了起来。她的心脏有点空,真切地感受到自己似乎是彻底跟过去道了别。

像是有什么东西硬生生地从她心脏里被挖了出来。

在她25岁生日的这一天。

“爸爸的霜降要好好长大。”

“要像现在一样每天都快快乐乐的。”

“要好好照顾妈妈,你是她唯一的依靠了。”

为什么这个世界上,最该爱我的妈妈,一点都不爱我——温以凡

到底是为什么。

比起我,我的妈妈更爱别人的孩子。

我到底是差在哪里了呢。

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

是不是我不够好。

是不是我一点都不值得被爱。

“桑延,你说你是不是我爸爸派来对我好的?”

“不是。”

……

“我是自愿的。”

别让自己的日子过得将就,知道不?你的人生还很长,想做什么,都不算迟——桑延

我是打算一直跟你走下去,才会跟你说这样的话。除了想找别的对象,你想去做其他别的什么,我都支持你——桑延

他只能安静地坐在她后边,说不出任何安慰的话。

可到今天,桑延才知道她真正哭的缘由。

她高中所承受的痛苦。

都似乎是以那天为序幕。

那一天,他的阿降,被人硬生生地折断了翅膀。

原来梦想也可以潜移默化地改变。

以前她觉得自己只擅长跳舞,所以在被剥夺了往上飞的翅膀后,就觉得自己再无别的本事。她只活在阴影之下,不愿意去接受别的东西。

觉得人生就这么将就着过,好像也没什么不可以。

但这一刻,温以凡很想回到过去,回到那个时候的自己的面前。她想摸了摸那个少女的脑袋,想告诉她,她做的所有一切都是正确的。

不管结果如何,这绝对不是羞耻的事情。

不要不小心沾上了坏人身上的污渍,就觉得自己也是脏的。

没关系的。

你喜欢的那个人,他也会觉得你很勇敢。

他会谢谢你。

保护了他的姑娘。

是我亲手,抓住了你的阴影。

从此以后。

你的世界就只剩下光了。

那会儿年少气盛。

爱一个人的时候,能为她掏空心思,再三地低下头颅。却也会被她的话语轻易击垮,从此寸步不入她的世界,了断得极为干脆。

明知忘不掉。

明知自己还在无望地等。

却还是为了体面和争一口气,绝不再成为主动的一方。

在那漫长的两年里。

他只知道自己在感情里是卑微的那一方,从未察觉过她情绪的不对,从未抓到她那藏得严严实实的痛苦和绝望。

从未,试图把她救出来。

这次,我保护你了——桑延

温以凡真的已经不在意别的事情了。

就算她厌恶车兴德。

恨不得他在牢里坐一辈子。

可那些想法,都抵不过桑延的半分丝毫。

如果那一天,温以凡的大伯再晚点回家。

如果她跟郭铃得到了同样的结局。

如果她也在那么暗无天日的黑暗和寒冷里,独自一人度过那么多年。

所有可怕的念头在此刻冒上脑子里。

让她丝毫不敢去联想。

温以凡想到了父亲去世的那一天。

可那天,路途上,她有桑延陪着。

这一次她只有自己一个人。

别人疼不疼我不在意,但你别受伤。你受伤了我会给你上药,但我也会生气的——温以凡

要记得,我是你的支撑——桑延

不管遇到什么事情,解决得了,解决不了都记得找我——桑延

这辈子呢,也就只有你一个客人了——桑延

时间在这一刻像是静止了下来。桑延僵在原地,像是一座石化着的雕塑。他盯着镜子里头的自己,脑子里再度浮现起温以凡刚刚说的话。

每一个字都像是利刃,往他身上的每一个角落刺着。

潜伏在骨子里的暴戾在此刻完全掩盖不住。

——“我当时也不知道怎么办,没有人帮我。”

——“桑延,没有一个人站在我这边。”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轻闭了下眼。

……

喜欢就好好追,喜欢还等着人来追你,你这姑娘怎么这么好面子?——桑延

“行,那我跟你道个谢。”

“谢什么?”

“谢谢你,保护了我的阿降。”

你是坦荡的。

可以肆无忌惮地站在阳光之下。

那种人才该活在阴沟里。

我原谅你了——桑延

安静至极的房间里。

灯光大亮,窗外的雨点渐大,却也无法影响到他们半分。

那个刺骨的雨夜,被泥泞和深不见底的暗黑覆盖的时光,那段两个都不愿再提起的过去。再此刻,也终究成为了过去。

那么多年。

她再没去回想过那个时候的事情。

只记得,她当时语气很重,跟桑延说了很不好的话。

却也随着时间流逝,渐渐地淡忘了。

今天再深想起来。

她才记起来。

她原来说过这种话。

她原来说过这么不好的话。

“我一开始是真的报了南大的,我想跟你上一个大学,我没有骗你。”温以凡的眼眶渐红,开始有点语无伦次了,“但是就是,出了不好的事情。”

“我就是,我当时也不知道怎么办,没有人帮我。”

温以凡忍着眼泪:“桑延,没有一个人站在我这边。”

她一点都不想哭。

只觉得,她是不应该哭的。

因为就算她受到了不好的对待,也不是她用来伤害桑延的理由。

“我当时什么都没想,就是不想在北榆和南芜再呆着了。我就想去个远一点的地方。”温以凡说,“对不起,我忘记跟你说了。”

“……”

“对不起,我跟你说了那么不好听的话。”

“我没把你当备胎。”

“嗯。”

“这么多年,除了你之外我没喜欢过别人。”

“嗯。”

“我没把你当备胎。”

“嗯。”

“这么多年,除了你之外我没喜欢过别人。”

“嗯。”

桑延闭了闭眼,把她抱到怀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一点都不敢想。

完全不敢去想,那段时间她是怎么过来的。

那个没任何脾气,性格软,对待任何人都温和至极的姑娘。

在遇到这种事情之后,是怎么熬过来的。

“温以凡,你能考虑下我的感受?”

“你觉得我信不过是吗?”

温以凡不知道桑延知道之后,会给出什么样的反应。

但她知道。

桑延跟其他人是不同的。

他一定是不一样的。

“桑延。”

“嗯?”

“你怎么不牵我。”

“我这不是要拿行李和伞,没手了。”

“那我来拿行李,行吗?我想让你牵着我。”

“温霜降,你撒什么娇?”

再见。

我亲爱的少年。

希望你一世顺利。

也希望,你再不会遇见像我这样的人。

自此以后。

依然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而又骄傲耀眼的少年。

那大概温以凡长那么大以来,跟其他人说过的,最狠的话。

她没有想过对象会是桑延。

桑延的眼睫和发梢都沾着水珠,上衣被打湿了大半。他的眼眸漆黑,看不出情绪,嘴唇动了动,却一句话都没说。

不知是从那传来水滴的声响。

啪嗒一声。

像是眼泪坠下的声音。

温以凡也想不到起来自己当时的感受了。

只记得,当时那件事情她不介意让任何人知道,就算别人怎么传都无所谓。

可她不想让桑延知道。

半分都不想。

她不想露出半点破绽。

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他才不会有半点怀疑。

她只能想到用狠话,来将他击垮。

温以凡也不想让桑延还像现在这样。

总要花时间,特地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只为见她一面。

这是她犯下的错。

无论有什么原因。

追根究底,就只不过是她忘记了。

这没必要让桑延来承担。

她这样的人,并受不起他这样的对待。

他们应该要早一点断掉的。

在上一次,她在电话里叫他别再烦自己的时候,他们就应该结束了。

早就应该,结束了。

温以凡觉得自己好奇怪。

明明前段时间还觉得曙光在即。

明明先前还觉得生活都在朝好的一面发展。

可她现在,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负能量。

很难用言语来形容温以凡那一刻的心情。

她不知道自己原来有那样的一面。

那一刻。

她只希望全世界都去死。

我随便别人怎么说,别人怎么传我都无所谓,我只要报警。——温以凡

她用尽全身力气,把眼泪憋了回去。

她绝对不会,为这种人渣流半滴眼泪。

绝对不会。

怕他会因为自己报了不想报地学校,温以凡尝试地问过他想报哪所,但他一直没提。最后她只能明确地告诉他,自己会报南芜大学。

她会回南芜。

会当做这两年的痛苦都只是过往云烟。

他们也不需要再隔着两座城市。

温以凡不需要再让他,每次都那么辛苦地跨越一座城市来找她。

之后,他们可以每天都见面。

可以变回高一时那样。

外头的天已经黑了,远处还能看到黑而浓厚的云层, 向下是大片的夜景和红色光带。客舱里安安静静, 光线也昏暗至极,隐隐能听到有人窸窸窣窣地在说着话。

像是一趟漫长到无止境的旅程。

温以凡突然很想知道。

从前桑延每次从南芜坐高铁去北榆见她时, 是抱着怎样的一种心情。

也是像她现在这样, 觉得期待又紧张吗?

期盼着见到他的那一瞬间。

却又害怕,他其实并不想见到自己。

那段回忆里,桑延记得最清楚的,就是最后的时候,温以凡说的那些狠话。

那些将他的自尊全数践踏在脚底的话。

他从来没有想过会有别的理由。

可他宁可不要有。

他宁可就是。

他喜欢了那么多年的姑娘,当初仅仅只是因为受不了他的纠缠,就仅仅只是因为这么一个原因,才会用尽所有方式地远离他。

就仅仅只是,不喜欢他而已。

他并不希望有别的原因。

并不希望是,那些年里,她其实过得一点都不好。

像是一旦有了在乎的东西,人就开始变得弱小起来。

做什么事情都瞻前顾后。

温以凡不知道,她是不是做错了。

她是不是再度犯了同样的错误。

她只想对他好点,只想让自己的生活里的那些不堪离得他远远的,只想他觉得跟她在一起是一件轻松而平常的事情,只想他能一直跟她在一起。

可她好像还是没做好。

她好像还是,再次地伤害了桑延。

“温霜降”

“你把我赎回来了,就这么坐怀不乱,不想干点别的事儿?”

“比如,让我伺候伺候你?”

她不依靠任何人,努力地过好自己的生活。

觉得现在生活好起来了。

可以尝试一下,跟他在一起了。

为什么你们又要再次出现。

温以凡。

你不要给人添麻烦。

你不能给任何人添麻烦。

不然,你会被丢下的。

她的力气不重,桑延其实一挣就能开。

可他总有种预感。

自己要是挣脱了,她又得像刚刚那样掉眼泪。

温以凡抬起眼,安静地看着他。模样看着明显没有任何意识。却莫名让桑延有种,她在梦中找到了什么宝物,想要偷偷地拿回自己的小基地,将之占为己有的感觉。

她的身子一动不动,没发出任何声响, 只有眼里不受控地掉着泪。

像是只能用这种方式。

无声地, 在这空无一人的夜里,独自消化掉那些痛苦。

“我是你的,备胎吗?”

“备胎…也行”

他是那么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就应该一直是骄傲的。

不会被任何事情打败。

所以,他绝对不能是,就这么一直在等她。

极为强烈的愧疚感几乎要将她压垮。

温以凡不希望这是真实的,觉得自己没法承受起这样的对待。

那个时候,温以凡其实已经很久没想起过桑延了。

但醒来之后。

她突然就想回南芜了。

她讨厌宜荷。

也讨厌北榆。

没有一个城市是她喜欢的。

但那一瞬间。

她觉得,至少她爸爸的墓在南芜。

至少,南芜还有一个,她想见却不敢见的人。

你别那样了,我给你赎身,好不好?——温以凡

“你为什么报了宜大。”

“我跟别人约好了。”

“那我呢。”

温以凡,我是你的备胎吗?——桑延

温霜降,工作注意安全。你对象叫你平安回家——桑延

我呢,就没有哪个地儿是不能让你看的——桑延

让着妹妹?这是哪来的规矩?——桑延

就你挑对象的这个眼光,你就该什么都用最好的,懂?——桑延

在那个年少轻狂的年纪。

大多数人说话都只是一时冲动,并不会考虑太多,也不会想到自己到底能不能做到这样的程度。等再大些,也许就会把这当成一句闲话忘掉,亦或者是当成一段可有可无的,无法实现的往事。

就连那个时候的温以凡,也觉得,桑延这话只是一句安慰。

一句随口一说的安抚。

可很久以后,温以凡才知道。

原来并不是这样。

桑延永远信守承诺。

只要是他说出口了的话。

不管有什么阻碍,不论多难,他也会拼尽全力将它实现。

谢谢你能来。

给了我,支撑的力量。

至少让我觉得,这过来的一路,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熬。

温以凡没遇到过,能对她这么好的人。

每个举动都耐心至极。

从不逾越。

像是不想给她任何不适感。

这么久了,也不曾给她带来任何一丝压力。

却能够,无声无息地侵占了她生活的每个角落。

即使这段时间已经花时间调整好了心情,但此时因为彻底失恋,穆承允的心情还是有些堵。感觉这话会让她,对自己的印象变得更差。

却也希望。

他喜欢了快一年的人,能够被好好对待。

也能够,不受任何影响,跟她喜欢的人好好在一起。

没有问她为什么会去那,没有不依不饶地提起从前的事情,也没有一定要找她要一个理由。

像是不在意,又像是不想再提以前的事情。

也像是,在两人在一起的那一刻。

他就已经放下了过去,将所有一切释怀。

只把目光,放在眼前的当下。

他的眸色似点漆,眼角微扬, 天生自带锋芒, 显得薄情至极, 此时似有若无地带了点欲。

像个想进攻,却又耐心到不敢轻举妄动的侵略者。

能不能讲点儿理?我花那么长时间给你养起来的那点肉,你出差半个月就给我弄没了?——桑延

如果你觉得说这种话矫情——那以后就我来说吧——温以凡

温以凡突然很希望,人的记忆可以像影片那样,能够用设备分成一帧一帧的场景。如果是那样,她就能把将这一幕永远保留下来。

是到死都不想忘掉的场景。

有一种非常浓烈的,被岁月遗忘了的失落感在向上升腾。

几乎要将她淹没。

离开这座城市那么多年, 一切事物都有了很大的变化。

老旧的南芜一中被翻新,扩大面积,像是成为了另外一所高校。曾经住着很多流浪汉的脏乱空地, 被一座座高楼大厦覆盖, 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坑洼的泥地被修缮, 那时候随处可见的摩托车被禁骑, 每次上学都一定要绕开的臭水沟也早已消失不见。

而在这个过程中,她所留下来的痕迹,似乎也被途经的某个人覆盖掉。

变成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就连那个当初眼里只有她的少年,也早已将她忘得一干二净。

可在这一瞬间,温以凡才意识到。

原本并不是。

他一直没有忘掉她。

所有一切都在变化。

我还是,只喜欢你

温霜降,我呢,一直觉得这种话特别矫情,只说一个字都觉得丢人。但这辈子,我总得说一次。还没发现啊?这么多年,我还是——只喜欢你——桑延

狭小的面馆,多年保持着同样的模样,显得破败又怀旧。店里放着不知名的港剧,看着年代感很强,背景音乐混杂着雨声。

男人的背后,还是那大片的雨点,迷迷蒙蒙的。

他穿透那些赶来。

看着像个风尘仆仆的,终于找到了归处的旅人。

那个能多次跨越一个城市,独自坐上一个小时的高铁,只为来见她一面的少年,他所做的那些行为,都不是他想象中的“缠”。

她其实也把那些时候,都当成宝藏一样珍藏着。

只是从来不敢回想,也从来不敢再提起。

尽管答案好像已经很明确了,但她依然恐惧,依然担心未知的事情。

她有非常多顾虑的事情。

怕真的就是自己的错觉;

怕他喜欢的只是,高中时的那个自己;

怕在一起之后,他会不会突然发现,她其实也没他想象中的那么好。

可这一刻。

温以凡想跟他摊牌。

想清晰地告诉他。

想让他觉得,他并不是,永远只是单方面付出的那一个。

真想梦游自己在房间里转悠转悠就得了。受害者只能是我,知道么?——桑延

温以凡也不知道自己在恐慌些什么。也许是,她不知道戳破之后,得到的结果是靠近,亦或者是永久的疏远。

在彻底得到答案之前,再怎么猜测,那些也都只是猜测。所有一切,都是不能肯定的事情。所以就算她渴望再近一步,也宁可暂时龟缩。

暂时保持着现状。

只希望跟他呆在一块的时间,也能因此长一些。

就算现在不够好。

也会通过努力,慢慢变得更好的。

我希望让他觉得,我是个很努力的人——温以凡

毕竟,以前他也觉得,就算没有很多,她对他应该至少也有一点好感。

但后来他才知道,情感是最难以猜测的东西。

他认为的,不一定就是真实发生的。

他想要赠予她的一腔热忱,即使是单方面的,她也不一定想承受。

所以这回他必须等。

等到她愿意主动朝他伸手。

他才会。

把所有一切,再度,交予她的手上。

你是哪儿来的恶霸?两个房间都要占——桑延

很多事情,温以凡觉得不该属于她,就不想这么强硬性地求来。她只希望自己能够拥有足够的勇气,希望能够奋不顾身一次,希望能够不考虑任何事情地去奔向那个人。

如果那个人是桑延的话。

温以凡觉得自己可以努力一下,也尽可能地成为热烈的那一方。

如果因此。

能得到自己想要的那个结果。

那当然很好。

但如果不行。

那她就重新走回来。

好像也,没有什么关系。

就如同钟思乔所说的那般。

她想追他。

她想尝试一下。

她突然很想谈恋爱。

跟桑延。

她想,跟桑延,谈恋爱。

温以凡从不觉得自己这样,会值得旁人念念不忘多年。

她不知道桑延现在对她这些许的不同。

是因为重逢后的相处;

亦或者只是因为,她是他一道还没跨过去的坎。

算了,要是他对我没意思,我也追追看吧。要不然我感觉我会挺后悔——钟思乔

感觉他肯定挺受欢迎的。”钟思乔非常自信,“但我一定是追他的女孩子里长得最好看的,要是我不追,他因此被别人追上了,我岂不是很吃亏。

那么骄傲耀眼的一个少年。

他就应该,什么都得愿以偿。

想要什么,就给他什么。

就算是想要天上的星星,都应该给他摘下来。

让他永远保持。

现在这般的意气风发

温以凡也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是桑延眼中的一根刺,让他耿耿于怀了多年。所以再遇见的时候,会想要尝试将之拔除。

只有先捏住,再往外扯。

之后才能够舍弃。

亲也亲过了,摸也摸过了。这会儿穿上衣服,在你面前跟没穿还有区别么——桑延

桑延对上她的眼,扯了下唇角:“鼻子变长了。”

所有人都被她平静至极的态度忽悠了过去。

唯有桑延将她的伪装戳破。

不然呢,你觉得我能是这么长情的人?——桑延

男人背影瘦高,像是特地来参加谁的毕业典礼,穿着规矩的白衬衫和西装裤。此时他可能是在看手机,正低着头,缓慢远离了这里的热闹喧嚣。

往人群稀少的方向走。

一瞬间。

温以凡想起了四年前,那个细雨满天飞的雨夜。

尽管下着雨,空气依然是燥热的。

少年沉默地将她送到家楼下,眉眼间的骄傲尽数崩塌。那个从初见就意气风发的少年,像是被人在骨子里强硬地种下了卑微,再无法掩盖。

在那条漫长到像是没有尽头的巷子。

他沉默地背过身,一步一步地,走出了她的世界。

恍惚间。

这两个身影像是重叠在了一起。

年少时的她,盯着那个少年渐行渐远的背影,克制着自己上前抱住他的冲动。她强硬地收回视线,慢慢地后退,也选择了退出他的世界。

她觉得愧疚和抱歉。

也知道,他不会允许。

有人多次地,将他的骄傲踩在脚底。

这个观念似乎随着时间,从微弱的萌芽,变成了根深蒂固的大树。

一点一点地,无孔不入地在跟她灌输一个事情。

她不配用太好的东西。

当然,也没资格拥有最好的东西。

包括那个耀眼的少年。

没有特别的例子。

至少要像是年少时的崔静语那样。

喜欢不隐瞒,满心欢喜都只为了他,跟他说话连眼睛都是亮的,生动又明媚到了极致。

我那个时候,对桑延的感受就是,我觉得他那样的人——是应该要被人热烈爱着的。所以不会是,像我这样的人。——温以凡

以前的很多事情, 温以凡其实都记不太清了。

温以凡很少会刻意去回忆。但只要一回想起来,关于桑延的那些记忆,每个场景,每个细枝末节,她似乎都能记得一清二楚。

也记得,那一瞬间。

她清晰地感觉到, 自己的心脏停了半拍。

看着当时的小朋友变成现在瘦瘦高高的漂亮女生,温以凡觉得神奇,忍不住多说了几句:“你当时迷路了,找我帮你找哥哥,后来还说要请我吃冰淇淋。你还记得?”

桑稚想了想,老实道:“没有。”

温以凡:“嗯?”

“我当时没迷路。”桑稚语速慢吞吞地,“但我哥说我迷路了。”

“……”

“那我就只能迷路了。”

从认识的第一面起,桑延就一直是一副轻世傲物的模样。他眼高于顶,过得旁若无人,不在意任何人,也看不上任何东西。

像是生来就该活在顶端的人。

可在那一瞬。

苏浩安莫名有了种错觉。

他的一身傲骨。

好像被人打碎了。

在他之前,温以凡从没见过这样的人。

与生俱来的狂妄自信,骨子里的每一个角落仿佛刻满了心高气傲,却又不惹人生厌。只会让人有种,他生来就该是这样的感觉。

像个众星捧月的存在。

所在之处,总有光芒随同。

思绪渐渐放空。

慢慢地,一点点地,将所有负面情绪消化掉。

像是有只无形的手,能将其掏空。

又像是,只能将之堆积,压在看不见的地方。

“下回如果再掉,你就给我打个电话呗。”少年眉眼意气风发,扯了下唇角,“多少我都借你,行不行?”

我做什么事情,都只为了我自己——温以凡

“你的建议我会考虑的。不过呢,我并不打算改。”——桑延

桑延骄傲至极,骨子里也同样热烈。

他喜欢一个人。

尽管是单向的,也不介意让全世界知道。

只要不做出对她生活有影响的事情,她不会去跟人争执,不会去得罪人,不会去选择跟其他人站在对立线。

其他人今天是好是坏,是死是活,都跟她毫不相干。

她过好自己的生活就行了。

有人误解她,对她态度不好,对她说话阴阳怪气,只要对她没造成任何实质性的伤害,又有什么关系。

这影响不到她的情绪。

毕竟这世上的烦心事多了去了,如果事事都计较,人还怎么活。

其他人今天是好是坏,是死是活,都跟她毫不相干。

她过好自己的生活就行了。

有人误解她,对她态度不好,对她说话阴阳怪气,只要对她没造成任何实质性的伤害,又有什么关系。

这影响不到她的情绪。

毕竟这世上的烦心事多了去了,如果事事都计较,人还怎么活。

“温以凡。”

“我也没那么差吧?”

“放心,”

“我不会再缠着你。”

“我爸不知道我已经高一了,把我送初中那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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