驯化
我曾奔驰在无拘无束的黑暗荒原。那里无光,却快乐。
而有一天我被锁上脚链带走。
他们说,他们是这个世界的神祇。他们创造了我,因此我必服从他们。
而我的利爪,从旷野的第一缕风凝结,拒绝服从。它们渴望奔跑,渴望跳跃,渴望与它们的归属相厮擦。
于是我反抗。我撕咬他们。我从鲜血中拖出他们的弩弓插在我身上的羽箭。而我失败了。
因他们是神祇,我必服从。
他们将我锁在暗无天日的地下室,与虫豸和散着潮气的霉菌相伴。他们向我端来夹着菜叶的排骨。
我不吃草叶,因我是众兽间最为狂野之兽。我绝不食素,因我不愿屈身于牛羊之属。
于是我挑出那些植物,狼吞骨肉。
但那肉的滋味已变。我意识到蔬菜的滋味渗入肉的纤丝间。我分叉的舌头可品出这异变,但饥饿迫使我下咽。
在囚于方寸的踱步与无谓的撬门间他们送来又一餐,细碎的肉块间掺杂血水。而我嗅出在野味之下盖着种子。
我意识到他们向我灌输素食。我仍拒绝食用,将种粒一颗一颗从餐盘中挑出。可我明亮的眼即使洞察秋毫也无力在暗室中视微,而我锐利的爪非为务此而生。
他们很狡猾。我知道我不能将每一粒种子挑出,但我必须吃东西。种子的味道在我的尖牙间爆裂。我品出了恶心一一与些许美味。
美味。我意识到我居然喜欢。我不可能喜欢吃素。我恨他们折磨我。
但也许我生而食素?他们是创造我的神祇。也许他们更懂我?
一种对自我的怀疑谋杀了我的舌苔与爪牙。我安静了下来,任由鼠类在我的身躯边窃语。然后他们送来第三餐一一
一一那是肉糜,带着菜汁。
我知道我绝无可能分出素食。但是我又能怎样?
我可以拒绝食用,然后死去。可我不想死去。
我可以在地下室狩猎,吃我捕获的虫子与老鼠。可我捉得到吗?
是的,我在自我怀疑。我在荒野中的猎捕十分简单,可在这狭室我恐惧我抓不到。我的肌肉在草食下退化。我失去了旷野的呼息。我迷茫。我不知道。
我开始憎恨自己,放弃了反抗的机会,却拒绝认同新的身份。也许我并非野兽,只是我一厢情愿的幻想?我是否为牛羊?那我又怎么享受素菜,又为何不敢狩猎?
在饱足间我惟有痛恨自己。
“为什么痛苦?你不是吃好喝好的吗?”他们说。
我失去了一切,或我从未失去一一我从未得到任何。我已遗忘荒野,那是我迷失在记忆与想象的云雾间的虚幻伊甸园。而现在,我只能任由他们在我曾经战伤累累的锐角上悬挂奖杯,同时期望死亡的烈焰从我的尸骨中提炼我原初的自性。在这茫茫的无期迷途中,地狱是我唯一温暖而确实的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