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落雨，道上的黑话。
世道一变，他们这些污水自然汹涌，青头放下手里的海碗，又往里斟满了酒水。
一饮而尽，青头砸了咂嘴，冰心酒啊，世间一等一的好东西，往日里被皇帝老儿珍之重之的藏在密窖里，如今还不是归了他。
看看周围金碧辉煌的装饰，勤勤恳恳的宫人，青头不由得一阵得意，他如今也是一国之主了。
一坛冰心酒下肚，也就装了两个海碗，青头有些不是滋味，瞧瞧，这就是酒中圣品，天下至真至奇之物，还不是说没就没。
青头把酒坛往地上一摔，碎裂声响起，陶片溅起蹭伤了边儿上太监的脸，阶下满朝文武颤颤巍巍。
青头忍着醉意起身抬手搭上了小太监的肩膀，眯了眯眼，感受到他的惧怕和颤抖，他安抚似的拍了拍。
“莫怕，莫怕，你又不是高德胜，老子，老子，不会拿你怎么样的。”
他有转身看向阶下，瞧瞧，吏户礼兵刑工，都有人站在那，这两天，抗争的，反对的，忠君爱国的，都让他杀得差不多了。
偌大一个朝廷，真就没有一个地方是绝对干净的。
那和他有什么关系，他只管杀，这个地方以后如何，与他何干?他在很早很早以前就被这个地方碾碎了。
青头本名不叫青头，那会他还叫禹浩博，大杨县姚家村名字最好听的人。
他爹是个读书人，考了三十几年都没中举的那种，他娘是十里八乡有名的泼妇，他爹是他娘用一哭二闹三上吊硬换来的，算是入赘。
‘禹’是姚家村的外姓，所以他们处处受人排挤，人都是这样的，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但其实姚家村的人也不姓姚，他们都姓张。
他爹跟他讲浩然正气，闻博志广，虽然现在想起来只记得他爹一边讲这样的话一边躲石头的情景，但很显然，他记下了。
他按着他爹的教导努力读书说长大养娘，半夜跟着他娘偷东西拼命养爹，他娘手段很高明，从没被发现过。
后来他们村发达了。
村长说皇帝半年以后参加封阵大典要经过他们村，微服私访嘛，大家都懂。
村长带着人把隔壁村的水渠引导我们村，再把他们那的堵上，隔壁村子的地干的干，花枯的枯。从十里八乡第一村沦落到荒地一片。
不是没吵过，你把人家水渠堵了人能不知道吗？隔壁村花了十二两银子又挖了一条，村长又去堵，你堵人家，人家也过来堵你，谁都得不了好。
直到那天村长带着一堆大小伙子说要去探亲，大半夜的满身脏污的回来。
这件事情才算是板上钉钉了。
后来听说是因为隔壁村的村长死了。
县里的大官专程来了他们村，选了他们家来招待皇帝，因为他娘好看，县里的大官说：“比京城花楼里的妓子都好看。”
那个大官这样说，尽管他是县上卖猪的员外家的儿子，这一生都未出过县城。
当时他爹在干嘛来着，哦对，他爹把自己闷在屋里，没日没夜的吟诗作对，要一鸣惊人。
然后？
没有然后了。
没有泼天富贵，一鸣惊人，只有他和两具烂草卷着的尸骨。
那会儿他多大？七岁？还是八岁？
......不大记得了。
只记得他一人花了三天三夜，才将那两件‘烂草’，拖到了乱葬岗。
他曾以为这是天下及其痛苦之事，但后来才发现这故事难免落了俗套。
那会儿他看着他娘被压着上了床，一个老头子对着他娘上下其手，他娘性子烈，那老头子要得逞的时候，一咬舌头，血灌进嘴里，从嗓子眼里发出‘嗬嗬’的喘息声，一口气儿没上来，没了。
他爹不喜欢他娘，但是他爹跟着他娘去了。
他爹曾经说，“最是向往一生一世一双人，风花雪月，吟诗作对。”
风花雪月没有，吟诗作对也没有，但柴米油盐，吵吵闹闹，好歹也算是一生一世。
他被县令家的少爷带走做了佞宠，那少爷后来进了宫，净了身，做了那老头子龟儿子的走狗。
他便和照顾他的小翠私定了终身，小翠只是看上了他的脸，他知道，毕竟他长像随了他娘。
后来那个少爷回乡探亲，带着那个老头子的儿子参加封阵大典。
他当着小翠的面被他们鞭挞凌虐，他同他娘一样，属实不愿，一咬舌头，没了。
咬舌自尽挺疼的，但不至于立马死，闭眼之前，他仿佛瞧见那老太监去扯小翠的衣服，小翠呢？
她低着头，含羞带怯的偷偷看着新皇，脸上是他从未见过的风情。
娘说死前有怨的人死不瞑目，但他最后还是挣扎着闭了眼。
阎罗王说他是不愿再看这污浊的世间。
大概吧。
小时候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想要，为了半块点心钻过裤裆，为了少爷的一口酒把尿壶当饭盆，日子过的很惨。
但没所谓了，他是青头，又不是禹浩博。
他没死，但他愿意死，他希望自己是禹浩博的投胎转世。
阎罗王喊他青头鬼，他以后便是青头。
青头又让人上了酒，坐在那老头子上朝的龙椅上，他在等，等封阵大典的请柬，阎罗王说应该就是今日。
不知道封阵大典是个什么东西，让历代皇帝趋之若鹜，这天下竟也有一国之主得不到的东西。
算了，又干他何事。
两任皇帝都是为了个封阵大典死在了路上，老皇帝去找，他的龟儿子也去找，最后不是死在了回来的路上，就是死在了去的路上。
大仇得报啊。
青头抿了抿嘴，举起新呈上来的酒坛子便往嘴里灌，半坛下去，酒水洒了一身，灌在嘴里，不知是苦是咸。
大仇得报啊，大仇得报。
为何竟有些想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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