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华宫喜气洋洋,人人容光焕发。原因无它,今天君上与太后先后下旨,分别赐给佳和夫人节杖与凤玺。旨意还没下,万华宫的门槛就快给踩烂了。
后宫谁都知道,要论起恩宠,万华宫那位自称第二绝不会有人敢称第一。节杖与凤玺虽只是两个物件,但其中的含义傻子都知道。节杖代表的是国君,上可打世族不肖子弟,下可打刁民地痞恶徒。可以讲是人见人怕鬼见鬼逃。至于凤玺,那就不用多言了。
前几天大朝会上君臣之间为了立后一事闹了个不欢而散,一帮子世族大臣便又一次走了夫人路线找太后诉苦。云太后表面上讲的挺好,会劝诫君上三思。扭头就跟着平靖宁一起去捧徐令宜的场。平靖宁还是有所顾忌的,只赐了节杖,反正那徐氏大约也用不上。云太后直接将把在手里二十多年的凤玺拱手相让,如此的举动简直是在公开打老世族的脸啊!
奉太后之命来传旨的梅华阳,与先一步来传君书的宫令走了个迎碰头:“侍君宫令大人,小女子这厢有礼了。”“哎呦喂,这不是梅四小姐吗?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二人寒喧了几句,话才入了正题:“原来四小姐是替太后来宣旨赐佳和夫人凤玺呀。这么讲来徐夫人更进一步指日可待了。”
梅华阳疑惑道:“不见得吧,大人。朝堂上的大人们……”
搁宫里这个大染缸泡了几十年,就算是头猪也会变得比猴还精:“四小姐可知君上令老奴赐给徐夫人的是什么?”梅华阳摇头:“节杖。老奴斗胆一猜,四小姐许是以为一根无用的烧火棍子而已,一介后宫女子也用不上。老奴随便说说,若是错了,您可莫得来笑话老奴啊。”
老宫令笑容满面,看似如春风拂面,实则是寒风冰刀入体:“节杖乃君上所赐,见杖如见君上。持杖者上可打不肖世家子弟,下可打刁民贱奴罪犯。这是我阳泉太祖君传下来的规矩。但当年太祖君传节杖于后世的时候,可没规定持杖人是男是女,也没讲这节杖不可以打女人呀。老奴在这宫里呆了大半辈子了,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可就是从未见过肚里能撑船的。”
打阳泉立国起,历代国君同老世族多有联姻。旁的不提,平靖宁的后宫里就有不少。同朝堂上的那些人一样,她们也对一介既无家世亦没背景的庶民之女独占恩宠自然是不满嫉妒,平时都没少阴阳怪气指桑骂槐。就这还算是收敛的。
梅华阳心道:世家的千金,多半眼高于顶,肯定不甘心屈居于人下。以前仗着自己有后台欺负人家势单力孤,现在节杖与凤玺在手,还不是想整谁就整谁。那跟关门打狗有何区别:“四小姐,老奴还有事儿,就不陪您了。告辞。”
黄世才急火火地赶回家:“少东主,您来了。为什么您不提前告诉我一声……”
“提前告诉你又怎样,不过是让你在这世上多活个一时半刻而已。”郑奇笑眯眯的,微微上弯的嘴巴里吐出来的仿佛不是言语,而是一把杀人于无形的刀:“父母之爱子女,则为之计深远。你想给自己女儿铺路,讨一个好前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你做了什么,不需要我提醒吧。”
“你们黄氏一族为郑家做事也有好几代人了,确实是不容易。找机会钻个空子捞点好处也无可厚非,反正郑家也不差那仨瓜俩枣。可你千不该万不该,跟我这耍花枪。”
原本以为做的神不知鬼不觉,殊不知早就落进了人家的瓮中:“谅你也没这胆子,背后的指使人我不问,你别说。你对西昭公主的那点小心思我没兴趣。但你记住,我一直都在盯着你。”
刹那间人影消失不见:“阿哥,你怎么了?”二奶奶一接到消息便赶紧过来,一推门一股腥骚臭气迎面扑来。她心知不妙,赶忙撵走下人。自己进屋从柜子里找了全套衣衫出来帮忙换下脏衣。
“完了,完了!黄家完了!”黄世才好半晌才把话给挤出来。
黄二奶奶已然是明白了前因后果:“横竖不过一介竖子,毛都没长齐呢,有什么好怕的?他再能闹腾,上头还有座五指山呢。不然以少东主的性子,今天岂能善罢甘休。阿哥且放宽心看戏。”
“真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难道咱们就得一辈子屈居人下吗!”想起这已经过去的半辈子,黄世才便气不打一处来:“都是贱商,凭什么人家高高在上一呼百应,咱们就处处碰壁。哎!”
“那是因为咱们一没家世,二没靠山。”黄二奶奶一语中的:“论出身,你一个黄氏嫡出,再差还能差过那个西昭公主吗。人家还是个庶女呢!狐假虎威懂吗?她其实没什么了不起的,但为什么人人都要让她三分?因为她背后的那只猛虎,才让这只小狐狸那么有底气。同理,郑家虽身入商道,可骨子里面还是那个曾经是万人之上的大家。咱们,就是蝼蚁。”
“放心,郑奇那小子,想图的太多,一时半刻还没工夫找咱们的麻烦。俗话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不到最后一刻绝不可轻言放弃。对了,西昭公主那头,进展如何啊?”
黄世才平复一下心情,略有沮丧之意:“唉!礼送了多少次,都被人给原封不动的退了回来。到现在连个面都不让见,看来是没戏了。到底与我们不是一路人,别再指望他们。”
黄二奶奶沉吟道:“倒也不见得。还记得前几天来咱府上的那个将军吗,他是西昭公主的夫婿。现在那公主有了身孕,不见外人不奇怪。但是公主让她的夫君来咱家,其实已经表明了态度。”
“她是个公主没错,可本质上同黄家一样,也是个新贵。那些老世族嘴上一套,心里还不定怎么想的,反正没憋着好。所以这两波子未必是一条心,咱们是有机会的。多想想咱们有什么是她没有又需要的,别老是拿金银珠宝开路,人家不缺你那点东西。”
一席话顿时让黄世才如醍醐灌顶茅塞顿开:“二妹所言甚是。郑家也是老世族,只不过现在是被遗忘了的老世族。郑奇这小子,套西昭公主的近乎不就是想借力为自己的谋划多个助力,其实根本没有同对方深交的打算。我们要想争取,光靠那些金银珠宝是没用的,得舍得下大本钱。这对付女人我是实在不行,还得辛苦二妹多费心啦。”
本不想见来人,可又架不住对方三番四次的递拜帖送重礼。虽然每次都吃闭门羹也是无怨无悔下次再来走一遍相同的流程,着实是让人吃不消:“那就安排到小花厅吧。”侍女应声去了。
不多会儿就回来了:“公主,客人已经到了咱们院子里,指名请你相见。”
慕妃雪听了先是怔住了。打入了阳泉,上到勋爵贵冑下到三教九流,无人敢对她吆五喝六。当然她也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不过是个借老虎威势的小狐狸。居然还有人敢捋虎须,有点意思!
一出来又懵了。未见到同前几回同样的铺满院子的大小箱子,也不见浑身上下珠光宝气的公子千金。只有一个衣着素静的中年妇人在与两个小女孩儿嬉戏。慕妃雪搁旁边看了好一阵子都无人搭理,忍不住咳了一下,这才打断了兴致正浓的三人。
两个孩子见自家姐姐面色不豫,心知不妙一溜烟的闪了。倒是黄二奶奶大方说道:“孩子吗,正是爱玩爱闹的时候,没什么大不了的。您身子重,动了胎气就不好了。来人,快扶进去。”
这一手反客为主,打了慕妃雪一个措手不及。可偏又是毫无破绽,叫她想发脾气也无处着力。只得隐忍下来,毕竟是伸手不打笑脸人也打不得。当下回了内室,叫人烹茶招待客人。
说是客人,反而更像主人。三言两语间,黄二奶奶貌似不经意的话,倒让慕妃雪打了个激灵。她死也想不到这礼宾府居然曾经是黄家的产业!这……岂不是自己的一切一切都逃不过人家的眼睛!也可以认为已经不知道有多少秘密不再是秘密了。
现在最好的做法就是保持沉默。只要不开口,谅对方也没招。结果来人根本就不理会:“年轻可真好!天高海阔任鱼跃,何必孤守四方天。有道是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莫要待到如我这般人老珠黄走不动也走不了的时候才开始后悔。”
这怎么还自怨自艾起来了?慕妃雪暗自腹诽。瞧她的模样,也不比自个儿大多少,怎么一说话就跟七老八十似的!当下也不接话,且看看你还有什么花招。
结果是黄二奶奶也不开口了。俩人就这么僵在那好一阵子,直到侍女端上烹制好的茶汤才唤回了她们的魂来:“有话就说,不要绕那么多弯子。不要以为在你的地头上,我就不敢下逐客令!”
回去的路上,黄二奶奶沉吟不语,许久之后才幽幽道:“到底还是中了人家的计呀。”
同车的丫鬟是她的可靠心腹:“二小姐,您什么意思啊?”
“我本来打算先跟她套近乎,趁机拉她到咱家这边为已所用,至不济也能起到狐假虎威的效果。可是人家根本就不理会,直接了当的拒绝了。归根结底就是同人不同命,果然是登高凌绝顶,一览众山小。原来身份上的差别,真的会对一个人的眼界有莫大的影响。”
丫鬟不理解:“可传闻说那个公主也是同东家一样的出身呀。”
“决定人的眼界的除了出身外,环境也占不小的比重。人家平时接触的是什么人,那全都是跺跺脚天下都要抖上一抖的大人物。比如说西昭使团的那位司职护卫的将军,便是出自武将世家的广宁候府,还是那位使节公主的夫君。这样的人才在西昭遍地都是,正是近朱者赤,处于这样的环境中自然会潜移默化的。咱们棋差的何止是一招啊!”
回了府邸,黄二奶奶并没有着急去见兄长,先回了自己的院子小憩。待到黄世才遣人再三催请后,才慢悠悠的重新梳妆换衣。足足磨叽了一个时辰才乘软娇往前院来了。
黄世才与黄卿本父子早就跟想锅上的蚂蚁般焦燥烦恼,一见黄二奶奶立变成了看见肉骨头的饿狗般围拢过来问个不停。黄二奶奶也不理会,一个眼神飘过去,心腹丫鬟会意,把屋里的人都撵出去了。自己则在最后面把门关好守在外面不让任何人靠进。
没一会就斥骂声、求饶声、物件碎裂声起,简直比戏班子的锣鼓场还要热闹。守在院门口的那个丫鬟已经是见怪不怪了,只是大声喝令所有人都不得将今天的事情泄露半句出去。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自会有人去通风报信:“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黄家有异心已不是秘密,草芥蝼蚁不足为惧。但现在是大计实施的关键之时,切不可自毁长城。姑且先忍过这段时日,得事成之后再算总帐不迟。
筹谋许久,一切均已齐备。按理说也没有什么会影响大局的因素了,可心里总是隐隐约约的不安。究竟是什么地方出了纰漏?不应该呀?于是乎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的推演,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小心谨慎一点总是必要的,万一大意了,丢的可不只是一个脑袋那么简单。
祭台上宽袍大袖玉带高冠的礼官捧着帛书在上头摇头晃脑,下头的人都是昏昏欲睡。可谁可不敢动,不然必会小命不保。人人都是满腹怨言,又不敢发泄出来,只得暗自盼着赶紧结束这场闹剧。
万贞儿偷眼看去,见连心离自己不远。趁着旁人不注意,悄悄溜去了她旁边:“唉,大好的荣华富贵就这么让人给截了胡,居然还能忍得往。你这养气工夫可真让我佩服。”
连心当然晓得万贞儿的小心思:“各人有各人的缘法,这都是命。站的高也不见得是好事,高处不胜寒,老祖宗的话还是有些道理的。”
碰了个钉子,万贞儿有点气恼。但她也非会意气用事之徒,反正有的是法子,又不是非得在一棵树上吊死不可。当下打算先溜回去,一扭头立时呆立当场,小脸蛋吓的煞白。
偷鸡不成蚀把米,险些又挨了一顿板子。还好宫里的许多人都受过她的恩惠,否则定是在劫难逃。连心那个家伙,居然对自己的拉拢示好视而不见。也罢,是你不识抬举,别怪我没有给机会。
回去好一番苦思冥想。君上的亲政大典已经是万事俱备,立后大典紧随其后。虽然这其中波折不断,此事已经板上钉钉不可能阻止了。但凡有点眼力见的都选择了避敌锋芒明哲保身,除了那些脑子有问题的还在前赴后继的上去送人头。
万贞儿自然不会与之同流合污。她当然想把压在头顶上的那座大山给推翻,前提是别叫山给压扁砸死,那是在给旁人做嫁衣。终究没有翻云覆雨之能,所以找个可靠的助力是极重要的事情。你连心不给我当枪使,那就换个人。利字当头,替死鬼不难找。
主意打定,当下就是物色些人选,来给自己当垫脚石。哼,你徐令宜想稳坐钓鱼台安享荣华富贵,我偏要兴风作浪看看你怎么收场。到了那个时候,除了天王老子任谁也别想保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