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风从屏风后现身,问道:“父亲,你真的打算帮二姑父和三姑父这个忙吗?”
“帮与不帮不在我,也不在天。”古从欣把杯中的冷茶倒掉,又重新倒上了一杯:“依为父的看法,那位从天而降的六小姐不是什么善茬,凡事不要做太绝,或许以后我们与她有合作的可能,鸡蛋不能总是放在一个篮子里。有时候,当当墙头草也不错。风儿,你安排人查一下,那个白记的来头。要快。明天是天祥兄入土为安的日子,我得去看看。”
“小姐,今天老爷出殡。您要跟着去,这可不合规矩啊!”芳华给慕妃雪更衣,换好了麻衣孝服。出了阁的姑娘为外人戴孝,万一传出去,会不会被人挑理可就不好说了。
“不必在意别人的看法,”自家小姐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态度更让人担心:“反正我也不想在这长住,等事儿办完了就走。”
“小姐是要去找姑爷吗?”
“不一定。”慕妃雪抬头望着那个四方形的天空说道:“天下那么大,我想去看看。”
转眼就是慕天祥的头七,也是他入土为安的日子。清晨,慕家上下齐聚一堂,先到祠堂叩拜祖先神位,再赴灵堂叩拜逝者。三拜大礼之后,由族老当众宣读请本地最为德高望重之人亲撰的祭文。读罢祭文,祭礼官一声“起灵”,顿时哭声震天,哀嚎不绝。
八名赤膊壮汉齐声大喝,抬起慕天祥的灵柩,三步一喊“青云直上,护佑子孙”,向着大门走去。祭礼官又是一声:“孝子请神位。”等了一会儿,又叫了一声还是无人应,便问道:“孝子在哪里?赶紧出来请神位移驾,莫要误了时辰。”
当时规矩,长辈仙逝,要由其嫡子捧着神位灵牌到墓地。待下葬后再将神位请入祠堂,受后人香火供奉。慕天祥生前仅慕飞华一个嫡子,自然这事就落到了他的头上。众人面面相觑,四处寻找,就是不见慕飞华的踪影。眼见要误了时辰,慕家族人中有人说道:“误了时辰可是大凶之事,会祸及全族的。赶快想个法子,不能再拖下去了。”
容氏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心里头除了大骂自己的那个废物儿子以外,想不出任何办法应对。她说道:“那还是请几位叔叔给拿个主意吧。”
“那还不容易吗,”六爷慕天意大声道:“听说飞华侄儿身体不好,既然他已经是来不了,咱们几个不都有嫡子呀。选一个替他请神牌不就成了。”相比于大房的子女,其他四房皆是子孙满堂,每房的嫡子加一块,有十几个之多:“大不了就把那个请神位的孩子,日后就过继给大哥当儿子,让他伺候大嫂你养老送终。大家看这样处置行吗?”
“不可!”
这话一出来,原本愤愤不平又因为无计可施而垂头丧气的大房人众顿时觉得峰回路转,柳暗花明。正在那唾沫横飞的慕天意先是一窒,随即大怒道:“慕妃雪,长辈们在这说话,有你什么事儿,还不赶紧给我滚!”
见他动了怒,一时间灵堂内外安静极了。众人皆知这慕六爷是出了名的蛮不讲理之徒,都为那小姑娘捏把汗。只听她朗声道:“父亲生前共有六子四女,除了大哥和幼年夭折的五哥外,还有二哥、四哥、七弟和八弟在这呢。请神位大房尚有这四人可以代大哥行事,就不劳各位费劲了。”
“可他们又不是嫡子…”慕天意还不死心。
“六叔父又错了。”慕妃雪俏皮的摆手道:“除了我以外,父亲的儿女都记在了大夫人的名下。无论他们的生母是谁,都要管大夫人叫一声母亲。为她老人家养老送终那更是天经地义。六叔父也就不用再送儿子给大房了,这种夺人子断亲情的龌龊事,我们大房可做不出来。”
本以为十拿九稳的慕天意吃了个哑巴亏,灰溜溜的败下阵来。大房的人商量了一下,推举最年长的二公子慕飞铭代兄请神位。送葬队伍浩浩荡荡的出了府,一路上向着祖陵去了。顺利的让灵柩入了土,立好了墓碑。众人再次向逝者行大礼后,就回府去了。
斯人已逝,活着的人却还要为他没办完的身后事烦恼。说穿了还是为了那仍旧虚位空悬的族长之位。所以在回府以后,各房的族人们都没有走,而是全都集中在祠堂里争论不休。
古从欣端坐在角落里冷眼旁观。今日慕家要定新族长,特意请了几位本地耆老和素来关系不错又公认处事公正之人监督,古从欣亦是其中之一。但是他并不关心谁会成为慕家的新族长,目光一直停留在那个沉默的女子身上。
白天的事儿他已经从自己的妹妹慕三夫人那里知道了。能让一贯强横霸道的慕老六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的人,绝对不是个好对付的。尤其是当古从欣从三夫人那里得知那个女子竟然是西昭国主的义妹,名正言顺的安平长公主的时候,惊讶之余还有几分佩服。一个女子,竟有如此机缘与实力,今天有好戏看了。
照旧是由那个出了名的脑袋不好使的慕天意先当出头鸟:“我说,这大哥也入土为安了,咱们是不是今儿个就把新族长的人选给定了吧。”
大房的人向他怒目而视,容氏身为慕天祥的遗孀,总得出来先表个态:“这我夫君刚走,尚才过了头七,几位叔叔就要讲这些,未免太急了些吧。”
“大嫂这说的什么话,”慕天意说道:“蛇无头而不行,鸟无头而不飞。咱们这么一大家子,事儿多了去了,总得有人来挑大梁。大嫂一介女流,就不要在爷们儿的事儿上指手画脚了。”
容氏气的眼冒金星,要是往常她早就翻脸了。现如今娘家已经没了,儿女又指望不上,大房又没有什么出众的人才。看来这家主之位是保不住了。慕天意见容氏不说话了,就说道:“既然这族长要换个人干,那规矩也得改。家里的生意和祖产要重新划分才算公平。”
“三叔父您这话可不对呀,”慕飞铭突然开口反驳道:“我们慕家几房的生意划分,是当年分家时由祖父定下的。那时候几位叔父都是点了头签了字的,契书现今就在父亲的书房里,要不要拿出来让大家看看呀。”
慕天意大声道:“什么契书,我不知道。三哥,七弟,你们知道吗?反正我没见过。有保人吗?谁能证明那东西是真的假的。老爷子那时候病得都不认识人了,天知道你爹背后搞了什么鬼。”
这就是在耍赖皮了,可他说的大体上也差不多。当年几兄弟的父亲是在弥留之际,召集了儿子们把慕家的生意给分了,从此几个人就分家单干。当时比较急,来不及找人公证老爷子就去了。如今被慕天意抓住了这惟一的纰漏大做文章,大房必定要背上一个暗施诡计,侵吞家产的黑锅,想甩都甩不掉。
古从欣盯着慕飞铭,他知道这小子名义上挂在大夫人的名下,其实也是个平庸的庶子。刚才那番话有理有据,若不是碰上慕老六这种没脸没皮的无赖货色,一般人还真会被绕进去。他背后肯定有推手,且先看看,那人有什么后招。
“当然有证据了,”慕飞铭的异母弟弟慕飞宇接过了话头:“六叔父,证据其实就在你身边,只是你不知道而已。你有一房叫桃夭的小妾,原本是祖母陪嫁丫鬟所生。做得一手好汤水,颇得祖父欢心。祖父仙逝后,就被你纳入房中,可有此事吗?”
慕天意不假思索道:“有。”
慕飞宇说道:“祖父他擅长书法丹青,字体自成一派,无人能够模仿。那位桃夭姨娘深得祖父指点真传,可以请她出来认一认,那契书是否为祖父亲笔。诸位以为如何啊?”
慕天意怒道:“桃夭病了,不能见人。”
“没关系的,”慕飞宇说道:“六妹妹不是为父亲请了名医吗,那人还在吗?可以为桃夭姨娘请脉吗?”
慕妃雪应道:“三哥,崔先生是小妹的专门为父亲请的,现在还没有走。自然可以,顺便再辛苦他替大家问一问你刚才所说的事情的真伪。他不是慕家人,是可以相信的。”
“不行,男女授受不亲…”慕天意见对方有后招,便又开始耍无赖。
“崔先生有个女弟子,最会治妇人病。这次一起来了,为我调养身体。可以请她为桃夭姨娘请脉。来人,去请芸姑娘来一趟。”慕妃雪对身边的芳华说道。
慕天意瞠目结舌,无言以对。他死也想不到,大房那头早就安排好了一切。现在是骑虎难下,正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忽然听到一人说:“六弟,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今天是讨论咱们慕家族长的人选问题,不要总用你那些细枝末节来干扰大局。下去!”
如获大赦的慕天意赶紧溜了。慕天吉说道:“大哥身为族长数十载,一直是大公无私,我等钦佩至极。如今大哥去了,当务之急是推举一个新族长,来掌管慕氏一族的大小事务。当然,族中子弟都可以举荐或自荐。规矩就一条,有德有才者方可居此大位。诸位以为如何啊?”
古从欣一直在冷眼旁观,他才不信刚才的一切是慕天祥那两个平庸的庶子策划的,背后一定有推手。他的目光移到了旁边那个女子的身上,难道是她?不可能,一个闺中女子,何来如此的心计手段。别太急再看看。
见无人反对,慕天吉便说道:“既然大家没意见,就这样定了。我先来个抛砖引玉,七弟来做我们的新族长,各位觉得行吗?”
“不行,不行。”慕天河推辞道:“我那头七大姑八大姨三叔四婶二大爷的一堆事儿,三哥可就别笑话我了。依小弟看,四哥倒可以顶上。”
四爷慕天泽言简意赅:“没兴趣。”
四房和七房的掌事人先后都表了态,他们两家都不参与族长之位的角逐。慕天意也申明自己不想当族长,其实他就是个草包。现下就只剩下三房和大房的人没有表态了。慕天吉问道:“大嫂,不知道大房可有人愿意挑这个大梁呀?”
容氏心里发苦。得益于这么多年她的耳提面命,那些庶子个个都是庸碌无为之人。本来是为了不让他们威胁到自己儿子的地位,现如今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没了族长的位子是小,丢了夫君辛苦了一辈子才打下的家业事大。可大房不像三房那样人才济济,子嗣兴旺,又元气大伤,无论如何也斗不过人家的。看来只有先退一步以求自保了:“孩子他三叔你也知道,小妇人没什么见识,孩子们也都志不在此。还真不知道该让谁顶上来。不如这族长的位子,就让给三房吧。”
“不可以!”大房的慕飞宇突然喝道:“谁说我大房无人!母亲,诸位长辈,晚辈举荐一人。”
“飞宇贤侄要举荐何人呀?”慕天吉语气轻蔑的问道。
慕飞宇双手紧握成拳,脸皮涨得通红,下了很大的决心大声道:“我要推举六妹妹慕妃雪!”
所有人都惊呆了!自古以来,就没有女人当家做主的先例。更何况还是个嫁出去的姑娘要来当娘家的掌门人,那更是闻所未闻。慕天意第一个跳出来:“不行,不行!女人当家做主,没这说法。那不是要母鸡打鸣,公鸡下蛋吗!”
许多人纷纷附和:“对,牝鸡司晨不可行。”“太没规矩了,女人怎可为一族之主!”“就算是我们让她当,她也得有这个本事啊。”如此种种议论不绝于耳。
“诸位宗亲长辈可听过白记的名头?”慕飞铭也加入了论战:“那就是六妹妹白手起家一点点亲手打拼出来的事业。飞铭问在座诸位,谁有六妹妹这样的本事?站出来让大家伙看看。”
古从欣同在场所有人一样,又一次被惊到了。白记的名头,他可早就是如雷贯耳了。万万没想到这个掌控了北方商路和南方茶道的大商号,背后的主人竟然是一个女子。太不可思议了!他还在震惊中不能自拔时,见那女子缓缓的站起来,说道:“两位哥哥,小妹多谢你们为我仗义执言。既然长辈出不愿让大房中人继族长之位,那就没有什么好谈的了。几十年前父亲就已经与各位叔父在爷爷的见证下分了家,现在大家就是陌路人。那么各位就请回本家吧,以后就不要来往了。”
这就下了逐客今,丝毫不留情面。慕家其余几房的人都没有话说了。感情这丫头根本就是在扮猪吃老虎,现在才向所有人露出了獠牙。要么就乖乖的当大房的附庸,要么就干脆一刀两断,老死不相往来。这心可够狠的!难怪短短几年就能把生意做的那么大。
似乎还觉得不够,慕妃雪又补上了一刀:“之前我想过,把原本就属于你们的一切都物归原主,算是我们大房的诚意。来而不往非礼也。前段时间大房过得提心吊胆,风雨飘摇,不少东西都被小人趁机给占了。现在想谈感情,可以呀,拿出你们的诚意来。来人啊,把东西抬上来。”
一箱箱的竹简被抬上来,送到了众人面前。三房和六房前的箱子尤其多,他们两房的人也都是一幅欲哭无泪,心痛无比的表情。古从欣微笑的看着这一切发生,心里头已经另有了一番盘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