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星点点,凉风习习。湖水中的睡莲慵懒的绽放,萤火虫在夜空中飞舞。凉亭边长椅上的女子侧卧,轻柔自在的摇着团扇乘凉观景。
“二嫂,二嫂。”风一般的少女人未到,声先至。女子起身挥手:“天娇,这边。”
杨天娇喘着粗气,伸手抢过小木几上的凉茶一饮而尽,半点没有大家千金小姐的矜持模样:“二嫂,听说今天你把娘给气的够呛,真的吗?”
慕妃雪轻轻一笑:“是真的。”
杨天娇一蹦半天高:“二嫂,你疯了吗!娘亲向来都是说一不二,从来都没有人敢违逆她的意思。你居然敢当面顶撞!不怕她在背后嚼你的舌根子。我就是想不通了,不就是让那个淳敏华进门吗?进了门好吃好喝的养着,平时把她远远的晾在一边,就当是家里没这个人不就行了。何必非得把她给拒之门外呀。”
“唉,天娇啊,你还是太年轻了。”慕妃雪收了笑容,正色说道:“我知道夫君这一房人丁单薄。长兄那个样子,长嫂根本就是在守活寡,膝下怎么可能会有子嗣呢。你三哥杨天宝那副玩世不恭,挥金如土的模样,这个家要是传给他,早晚也得让这个败家子给毁了。现在其余四房都是虎视眈眈,都在盯着公公的爵位各怀鬼胎。婆母想给你二哥纳几房妾侍,倒也不是什么大事。但是要她的侄女进门,还想和正室夫人平起平坐,换成你会答应吗?”
杨天娇大惑不解:“既然二嫂你不反对给二哥纳妾来为杨家大房开枝散叶,那为什么就淳敏华她不行?难道你就不怕那些小妾将来若有了得力的子女傍身,会对你和你的孩子不利吗?”
一个十六七岁的丫鬟端着新沏的凉茶,为二人各倒了一杯后,退到一旁去了。慕妃雪用手指轻轻的叩着桌面,说道:“人生无常,百味杂陈。这路既然是我自己选的,那就要自己来负责。如若是将来我的子女资质平庸,而那些妾生的子女有足够的能力以后把这个家给撑起来,那为什么不可以承继家业,把杨家给发扬光大。嫡出还是庶出重要吗?我也不是家里嫡出的女儿,不一样是上得厅堂…”说到这抿嘴一笑:“我还从没有下过厨房呢。至于那个淳敏华嘛,她的心太大了,只怕到时候你们家的人都压不住。”
杨天娇无言以对,心中如惊涛骇浪涌过。她既觉得二嫂说的话都是极有道理的,又一时间难以理解。她环视四周,问道:“怎么不见我二哥,碧桐,你看到他了吗?”
那丫鬟脸上泛红,小声说道:“二公子他刚刚被召进宫去了。”
“不是吧,这你们新婚燕尔的,刚刚才三天,就把我哥叫走了。这君上也太不尽人情了。”杨天娇愤愤不平:“我还想早点抱上小侄子小侄女呢。”
慕妃雪伸手点了点杨天娇的脸庞,笑道:“我也想早点见到咱妹夫上门提亲。好了,天晚了,早些回去休息吧。明天我可还有一大堆事儿要处理呢。”
“二嫂!”女孩子的脸庞红扑扑的:“明天你要干什么呀?带上我去看看可以吗?”
“行。哦,记得换身行头。”
杨天玄从宫里回来后,急匆匆的收拾了一下东西就连夜走了。甚至都来不及和家人与新婚妻子告别。第二天,后知后觉的慕妃雪和杨天娇亦是无心伤离别,一齐换了男装出门去了。晚上回府后,杨天娇躲在自己的闺房里不肯见人。事后有人问起来,她只是满脸通红的什么都不肯说。旁人也仅仅是以为她们姑嫂之间闹了些别扭而已。
就这样三个月过去了。对于杨家的大多数人来说,日子过得还和以前一样,大家该干什么还干什么。慕妃雪日日早出晚归,有时会在外头呆到半夜才回来。什么晨昏定省,祭祖敬香那是一概不去,也不在乎旁人的眼光我行我素。似乎是心有灵犀,在外头的杨天玄也极少有家书寄回。但凡每次寄信回来,碧桐或冬儿都会拿来给她,然后等着回复。慕妃雪则是心情好的时候就亲自写上几句问侯,说一些所见所闻。懒得动笔之时就叫冬儿和碧桐代笔,拿一句“平安无事”就打发了。
又是忙忙碌碌的一天过去了。慕妃雪揉着酸麻的肩膀,心里头在想着晚上回去后要好好的泡个热水澡。在侯府门前下了车,迎面一个青衣小仆对她恭敬道:“二少夫人,东主和主母问您现在方便吗?如果方便的话,叫您马上去一趟。”
慕妃雪顺口应了一声。眼角的余光却瞧见了角门里头的碧桐一脸的焦急,却又不敢露头。冬儿回公主府去处理一些事情不在身边,院子里的事情都由碧桐一力承担。慕妃雪背着人悄悄的打了一个手势,碧桐会意,悄悄的溜走了。
跟着青衣小仆走了约一盏茶的工夫,就到了府上的祠堂。成亲数月,慕妃雪也只在入府那天来过一次,在族人们的见证下拜祭杨氏的列祖列宗,由老族长在家谱上给她录名以认祖归宗。之后就没有再来过。
幽暗宽敞的祠堂里面此刻是灯火通明,那摆设着祖先灵位与供品的大案前人头攒动,看起来杨家各房的人都到齐了。大户人家的祠堂,平时都是不开门的。只有在新年、先人祭日或家中出了事关重大的事情,才会开祠堂聚全族来处置。慕妃雪也懒得去想那么多没用的东西,昂首阔步的走了进去。
无数的目光都聚集在了她的身上。这些目光中有鄙视、有不解、有怀疑、还有幸灾乐祸,大多数人都抱着看戏的心态盯着站在众族人最前面的广宁候夫妇,在等着二人开口。
慕妃雪停下脚步,敛袖盈盈拜道:“妃雪见过诸位长辈。”
广宁候虚扶道:“长公主殿下快快请起,老臣不敢僭越。”
广宁候夫人吊着嗓子,冷冰冰的说道:“候爷就是心肠太软。依妾身看,这等不知廉耻,败坏门风的水性杨花之人,直接一顿乱棍给逐出府去。再把她做下的那些丑事儿公之于众,让所有人都知道,你究竟是个什么货色。”
“婆婆这话是什么意思啊?如果是为了三个月前的那档子事儿的话,当时我是对您的态度不好,儿媳在此向您赔个不是。但若是您非要淳姑娘入府以平妻之名进家谱,那是万万不行的。她只能做妾,这样才合规矩。您可不能因为之前谋划许久的事情弄了个竹篮打水一场空,就信口开河,随随便便的污人清白啊。”
这一副真诚中带着委屈,还含着点俏皮的申辨,立时堵住了对方的嘴,让她觉得自己是一拳打在了棉花包上无处用力,还被其中暗藏的针给扎了心。三个月前的那档子事,在场的人大多都是亲身经历过的,没有经历过事后也从别人的口中听了个八九不离十。那事儿确实是杨淳氏的不对。从来都没有听说过妾室能以平妻的名义入家谱的,一旦传扬出去的话,杨家人还要不要脸面了?几个年轻人实在是忍不住,低声轻笑讥讽。被长辈的严厉目光一瞪,捂着嘴退回去了。
本以为这次弄到了真凭实据,只要稍加威胁日后就能彻底的拿捏住那个小丫头。不承想突遭反戈一击,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杨淳氏怒火中烧,气急败坏的想要撒泼。冷不防旁边有个人说道:“大嫂掌管府上各类事务,可不能仅仅用几句话就自个儿把一切都给定了。”
说话的是四房的杨培安,他是和候爷一奶同胞的亲兄弟。一听这话,杨淳氏的怒火顿时烟消云散:“好,我就让你死个明白。慕妃雪,我问你,这段时日你是否每天都出府?”
这不废话吗。慕妃雪懒得和她哆嗦:“是。”
“出去干什么啊?”又一个问题被抛过来。
“做生意呀。不然我手下那么多人拿什么来养家糊口,总不能让他们都去喝西北风吧?”虽然嫁了人,慕妃雪依旧保持着婚前的习惯,亲自处理白记商号的各类事务。
第三个问题如影随形:“那你平时都和什么样的人见面?在什么样的地方啊?”
慕妃雪顺口道:“那可就不好说了。伙计、掌柜、客户等等,每天都有很多人要和我见面来谈生意上的事儿。在什么样的地方,那有什么关系啊。一般都是对方来定地方和时间,我只要准时去赴约就可以了。”
“大家可都听见了,”杨淳氏大声道:“这可是她亲口承认的。慕妃雪你这个不守妇道的贱人,身为有夫之妇,不在家中相夫教子,侍奉长辈。竟背着自己的夫君私会外男,还多次流连于青楼楚馆,烟花柳巷之地,真真是毫无廉耻之心的浪荡妇人。诸位都是杨家各房的掌事人,大家凭心而论,这样的女子怎么还有资格做咱们家的媳妇儿!老族长,各位叔伯,今日妾身开祠堂,就是要为了保全候府的颜面啊!”
这可是很严重的指控!一旦事情属实,足以让人身败名裂,永无翻身的机会。老族长灰白的长眉毛皱成一团,说道:“培生媳妇儿,话可不能乱说啊。你有证据吗?”这可不是小事儿。慕妃雪可不是一般的女子,她可是先太后与君上亲封的长公主,身份无比尊贵。用诬陷的方式来破坏当朝公主的清白名誉,这等罪名可是杨家上下无论如何也承担不起的。所以不得不慎重考虑其中的关系和影响。
老族长转过来对慕妃雪拱手道:“长公主殿下,广宁候夫人所言是否属实?请您为我等解惑。”
慕妃雪并没有马上给对方以答复。以往她出去和别人去谈生意,基本上都是以男装形象示人。致于与他人见面的地点,自己是极少会在意的。一般的事情就在已方或对方的商号里直接就谈了,也未必要她亲自去,派个得力可靠的人就行了。需要自己亲自去谈的事情和生意,自然会找个安全保险的地方来见面详谈。一般都是安排在双方都认可之处,譬如彼此的府邸上或是别院之类的所在,既可以避人耳目又能够畅所欲言。而见面的具体时间和长短也没有定论,早上碰头,半夜分手亦是家常便饭。
至于像杨淳氏所说的“流连青楼楚馆,烟花柳巷之地”倒也并非是空穴来风。的确有几次是在像欲仙楼一类的寻花问柳之地谈的。这些个富商巨贾,有点钱就喜欢附庸风雅,实际上俗不可耐。他们或多或少都在那些地方有几个“红颜知己”,有的还花大价钱给里头的相好赎身,再寻个隐秘安全的所在金屋藏娇。反正只要能瞒过家里头的黄脸婆就万事大吉了。类似的聚会慕妃雪以前也参加过几次。但后来她的女儿家身份人尽皆知,就再也没有收到类似的邀约。
成婚以后为了避嫌,以免落人口舌,许多事情都交给了下边的人来处理。自己则在幕后当起了棋手来遥控指挥。除了那一次…慕妃雪心中有了数:“老族长说笑了,妾身一个女儿家的,去那种地方做什么呀!我又不是断袖,那里也不提供男宠给人赏玩啊。”
祠堂里一阵哄笑声。老族长用力拿拐杖敲击地砖,发出“嘭嘭嘭”的声音。口中大吼道:“肃静,肃静。祖先灵前,怎可如此的粗俗无礼。”别看这老头子一大把的年纪了,一副风一吹就会倒的模样。那些个嬉皮笑脸的二世祖们立马就乖乖的闭上了嘴巴。
现在这事儿明摆着,是有人想借机兴风作浪:“婆母您是从何处听到的这等小人编造的谗言。好啊,那就让她出来,和我当堂对质。如果她敢做不敢当的话,也没什么关系。这次的事情,我就当是个误会,到此为止吧。但是请您记住,下不为例,后果自负。诸位长辈,如果没有什么问题的话,我先走一步了。”说完就撇下祠堂里头的那一大帮子人,独自去了。
碧桐在院子里急得是坐立不安,六神无主。一看见那道纤细的身影迎面正不慌不忙的走过来,疾步飞奔过去,“哇”的一下哭了起来:“二少夫人你可算是回来了!没事吧?那些人有没有为难你呀?快让我看看,受伤了没有!”
慕妃雪伸手抹去她脸上的泪水,微笑道:“没事儿了。我是谁呀,怎么可能会吃亏呢。现下这会儿,祠堂那边,有人正焦头烂额的在收拾那个烂摊子呢。咱们不管她,回去吃饭啦,可饿死我啦。”
“二嫂!”一个怯生生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慕妃雪头都不回,冷冷的说道:“如果你是来道歉认错的,大可不必了。整件事情说到底还是我久考虑,就不该头脑一热就带你去那种地方流连。算了,回去和你母亲一起好好的想想,怎么把影响给降到最低限度。别让这龌龊之事耽搁了妹妹你的姻缘。”
“二嫂!”那少女一下子就哭了起来。
唉!谁让我是个容易心软的人:“好了,别哭了。二嫂是不会让你把自己的未来给赔上的。放心,我自有办法把事儿给摆平,不会让其余几房的人有机会出去搞事儿的。别哭了,一切都有你二嫂在。”
好容易才把那哭哭啼啼的小姑娘给哄走了。一旁的碧桐悄悄地问道:“二少夫人,您是用了什么法子过的关?刚刚那是…”主母可是个狠角色。若是叫她给盯上了,不死也要掉层皮。
“无心插柳而已。”慕妃雪轻松道:“对了,今天四小姐来的事情,万万不可外传。行啦,没事的话,咱们打道回府。今天可累死我了。”
“其实,还有一件事,等二少夫人处置。”碧桐犹豫了一会儿,才鼓起勇气说道:“表小姐来了,就在院子里头等着要拜见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