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昭北胡结盟和亲的消息经由南相议和特使一传出来,着实是让列国惊愕了一阵子。这两个乒乒乓乓打了五百多年的宿敌居然会放下仇怨,根本就不可能!但是当西昭长年部署在九曲郡和苍穹关的十五万飞骑南下加入中原战场的情报摆上了列国国主的案头时,没有人会怀疑这份情报的真伪。
事实胜于雄辩。十天前北胡五万骑兵袭击了距他们千里之外的宛城。尽管换了衣服,但是从口音,骑射、战法等方面,早就已经暴露了他们北胡骑兵的身份。另外一支五万人的胡骑刚袭击了北代和尚地,大肆掳掠后退回了大草原。
在利剑和马刀的威慑下,北代和尚地也效仿南相,派出了议和特使。他们一是恭贺西昭北胡和亲,二来是求西昭放过被拖在峪沙川的主力大军,让他们撤回本土保住自己的性命与荣华富贵。西昭王君与朝臣们几番商议,同意了三国的议和请求。但是同时也提出来三个条件:永不参与合纵,遣散一半军队。各自向西昭割地五百里,还须纳贡称臣。并且每年向北胡岁贡粮食二百万石,布五十万匹,金三十万方可立约。
三国君臣只能徒然的骂上一阵,最后还是打落牙齿和血吞,在和约上盖了印。就这样西昭几乎不费一兵一卒就扩充了千里国土,北胡也捞到了一张梦寐以求的长期饭票。双方都皆大欢喜。两国君主遂订下了约定,一月之后,两国在云天王城会盟和亲。
昭人务实,并不关心和亲一事。他们更关心如何把新得的土地化入本土,成为继续东征的坚实后盾。朝廷为此新设立了六个郡,从北到南分别是北山、昭归、颖川、峪川、平台和岭下。再加上从南相夺来的三个郡。朝廷选派了大批得力官员入驻督导协助民众,以尽快恢复正常的生产。
大军高奏凯歌,自然会论功行赏。王书发到军中,一众将领都各有加爵赏赐。到杨天玄这的时候,王书上只有一句话:“下月初十,大礼迎娶长公主”就完了。弄得他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还被同僚们追着讨要喜酒喝。若不是有义父挡着他们,今儿个恐怕没那么容易过关。
当收到父亲的书信,快马加鞭赶回家时,已经是四更天了。杨天玄翻身下马,把缰绳丢给迎出来的家丁,疾步冲了进去。
“说什么都没有用!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那个女人进门!”一个尖利的女声撕破夜幕,满是戾气的突兀而至。
“说什么胡话呢。”广宁候训斥道:“君上赐婚,给天玄定的是长公主殿下。这可是无上的荣耀啊!凭着这个公主的身份,就算是列国的王后也做的。你还看不上!想抗旨吗?何况长公主与天玄本来就有婚约,她注定要进杨家的门,做我杨家的媳妇儿。”
女人嘶哑着叫道:“对,她是身份高贵的长公主,下嫁到咱们候府是太委屈了。那就送去和亲呐。那个北胡的蛮子大汗不是要选个人当大阏氏吗,正好啊,嫁过去当一国之母,总配得上这个长公主的身份了吧。还能落一个为国为民的好名声,何乐而不为呢。她若不嫁,就是红颜祸水,人人得而诛之!”
“你…”广宁候被自家夫人给堵了个哑口无言,一扭头才见惊喜道:“天玄回来了!路上还顺利吗?”
杨天玄向父母行礼道:“儿子拜见父亲母亲。一切顺利,谢父亲记挂。不知道父亲这么急叫我回来,就是为了和亲之事?”广宁候夫人“哼”了一声,扭过头不理他。
广宁候说道:“先坐下,喘口气。你刚刚回来,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先听为父把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告诉你。事情是这样的…”
北胡大汗和公主十天前从漠南汗庭出发,在五万骑兵的护卫下抵达边境后,只带三千怯薛骑入境。由沿途各郡县负责提供协助,北境大营则派出一位副将率三千飞骑同行。六千余人马沿着直道一边欣赏风景,一边策马奔腾,很快就到达了云天王城。
三千飞骑调头北归,护卫任务交给了王城禁军。只见一员顶盔贯甲的年轻将军打马上前,行礼道:“外臣容国锋,奉大昭君上令,在此迎接大汗陛下与公主殿驾临。”
不速台马鞭一挥:“怎么不见你们国主呀?”
容国锋应道:“君上已率众朝臣在王宫备下大宴,为大汗陛下与公主殿下接风洗尘。特命外臣为迎宾使,恭请贵宾入城。”
不速台说了一声“好”,大队人马从北门入城。宽阔的街道上纤尘不染,路边两排甲士站得笔直,百姓们有序的站在甲士们的身后观礼。看着云天城那雄伟的城门高墙,街道两边鳞次栉比的各色房屋,还有许许多多前所未见的东西。不速台身边的红衣紫裙少女一边四处张望,一边惊叹不已:“父汗,原来世间还有这么漂亮的地方,这么多我从来都没有见过的东西啊!这些中原人可真会享受,真想在这里住一辈子。”
“那是当然了。不然三百多年以前咱们的祖先为什么要九次举族南下,不就是为了到这花花世界过好日子吗。”不速台惋惜道:“那个时候他们的‘天子’都被咱们北境的勇士给砍了脑袋做成酒具,中原人像绵羊一样弱不禁风,成为我们的战利品。如果不是还有这些和我们的勇士一样不怕死的西昭人,这天下早就成了咱们的牧场了。容小国公,快到了吧?”
“就在前面了。”容国锋说道:“大汗公主请看,敝国君上正在宫门口恭候大驾。”
“不速台大汗,好久不见了。昔年一别,转眼就是十余载。”赵政迎上前来朗声道:“想必这位就是花古公主了,也长成了个漂亮的大姑娘了。追你的人肯定不少,有了夫家没有啊?都别搁这杵着了,今天是个好日子,定要一醉方休。”
大政殿前的高台上,两张黑色大案并排而设。此为昭人待客的最高礼节:不分宾主,并案而坐。两张王案下首各有一张玉案。西昭百官与北胡大汗带来的众将官都坐在下面的广场上,亦是依品级并案而坐。礼乐舞者等皆已各司其职,只待贵宾大驾。
赵政亲自陪着不速台检阅了王城禁军,并共同接受了百官朝拜后,才登上高台一齐落座。西昭国君在左,北胡大汗居右。花古公主坐在父汗旁边的玉案后,对面的是一位粉衣少女。乍一看,似乎有点面熟。
接下来实在是无趣的很。在礼官的唱诵下,赵政和不速台分别在盟约上盖印签字,互相交换后再次盖印签字。西昭史官将整个过程记录下来,并当场宣读。礼官一声“礼成”,群臣山呼一声“万岁”。为北胡大汗父女接风的宴会就正式开始了。
侍女们有条不紊的奉上美酒佳肴。两国君主一同开鼎,然后互敬三爵。然后赐酒给在场众人。这礼就算是成了。花古百无聊赖的盯着案上那些精美绝伦的器皿和美味佳肴,眼角的余光却一直在关注着那个伟岸俊朗的男人。父汗的一句话吸引了她全部的心思:“我这个女儿,真让人头疼。我北境之地的勇士王子,她一个都看不上。眼瞅着年纪大了,还没嫁出去。这不,我就把她领来了。昭王,您可得帮我这个忙啊。”
赵政若有所思了一会儿,微笑道:“久闻花古公主兰心蕙质,还愁找不到如意郎君吗。好,这个忙本王帮定了。公主可自行在这满朝文武与宗室勋贵的未婚子弟中择选夫婿,不管看上谁,本王一定成全。”听得花古心中一阵狂喜,脸颊泛红,更增娇媚。
“那我就先谢谢你啦!放心,嫁妆上本汗绝不会吝啬。来,我敬您!”不速台倒了两爵酒,敬给赵政。两人一饮而尽。借着酒意,不速台问了一句:“昭王啊,那边的小美人儿,就是你的王后吗?”
“汗王您误会了,本王尚未立后。这位是本王去年才认下的义妹,我大昭的安平长公主。后宫与宗室的事务现在都由她来打理。王妹,来见过贵客。”赵政向那粉衣少女招招手。粉衣少女起了身走过来,落落大方又带着一点调皮的笑道:“大汗,公主,好久不见了。二位可还认得我吗?”
“是你!”不速台父女怔了好一会儿,方才如梦初醒。花古更是激动的抱着她又哭又笑:“慕姐姐,我好想你。等等,你不是个商人吗!怎么又变成公主了。”
“说来话长。”慕妃雪拉着花古说道:“走,去我的寝宫,慢慢讲给你听。王兄,大汗,臣妹和公主许久末见,想说点悄悄话。就不打扰你们了,先行告退。”
“长公主与那北胡公主走后,不速台向君上透露了真实的意思,想让花古公主嫁给君上为妃。这样子我们也必须要选一位公主出塞和亲,才符合邦交礼仪。君上答应了,择吉日纳花古公主为妃。还应你舅父的提议,当场下了王书,举行百花宴,命宗室贵胄所有的待嫁之女三日后入宫任由北胡大汗挑选。你舅父他还自告奋勇承办百花宴。不速台也当场保证,大昭的公主嫁过去,就是当之无愧的北胡大阏氏。”
听完了父亲的叙述,杨天玄的眉毛皱了一皱。敢情这北胡大汗是来给自家女儿来择婿的,并且还打算带一位公主回去。官面上的说法叫做和亲,实际上就是个交易而已。此事涉及到两国结盟,的确是一等一的重要。可这等事朝廷自会有处置之法,父亲为什么要火急火燎的把他从前线给叫回来?而母亲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内宅妇人,又为何消息如此灵通?必定有人在通风报信。母亲的娘家淳氏默默无闻许久,这次为什么要承办百花宴?母亲的话言犹在耳,她是不是知道什么内情?
上柱国府灯火通明,门户洞开。却一反往日的人流如织,喧嚣忙碌,难得门可罗雀一回。远远看去甚至连个守门人都没有。但若是走的近了,就会觉察到那隐隐渗出的紧张气息。在黑暗中游弋的影子随时都在盯着周围的一切。
去岁隆冬时分,王错亲率五千飞骑北上深入千里大草原,在不速台的配合下消灭了意图夺取王庭的孟各叛军。还向北胡人送去了足够过冬的粮食,并将漠沙南边三百里水草丰美的土地赠予他们做冬季牧场。不速台与胡族各部落心怀感激,借着这次订盟和亲的机会请大汗代他们向王错致谢。北胡大汗的骤然到访,大出王错的意料。可当他看到那一长串满载的牛车时,才知道什么叫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没办法,总不能下逐客令吧!上柱国府开府以来破天荒的第一次给所有人都放了假,若大的院子里头只剩下了王错和不速台他们两个人。
“大汗夤夜光临寒舍,不会是来送东西的吧。”王错开门见山道。
“老王你还是一点儿都没变。”不速台无奈的苦笑道:”你这院子可真不好进,外头的狗实在是太多了。我也懒得跟他们玩躲猫猫,干脆就这么大摇大摆的直接进来。既然本汗是来你这做客的,总不能两手空空的来吧。再说你帮了我那么大的忙,我总得表示一下才好打发外头那群狗。”
“大汗入乡随俗的挺快呀。”王错爽朗大笑。然后就严肃的问道:“那件事查得怎么样了?”
不速台低沉的声音中满是悲伤,想来这件事情对他的打击很大:“孟各这个养不熟的狼崽子!他父亲是因为我才死的,就留下了这么一个后人。本汗自认为对他不差,还想把我喜欢的女儿嫁给他。这小狼崽子人心不足蛇吞象,居然敢造反!这到底是为什么啊?他想要什么,可以跟我说吗。看在我那逝去的脱不花安答的面子上,我都可以答应他。我就不明白了,这小子从那里得来的力量支持,能组织起这么大的一支叛乱队伍?查来查去,因该不是我们北境的人策划指使的。老王你也知道,我们不像你们,肚子里那么多的弯弯绕绕。”北胡人不像中原国家那样有着一套稳定的继承制度,任何人都可以染指汗位。前提是他有足够强大的实力来震慑所有的竞争者。
王错沉吟片刻,说道:“这我也想到了。上次平定孟各叛乱之后,我踏遍了你那王庭四周方圆五百里,最后发现了一处隐秘的山谷。在那里有一座营地,里面存储的武器衣甲与叛军所用的一致,都是用‘三相金’铸造成的。”他拿出来一把长刀:“大汗请看,这上面的铭文是我大昭兵器特有的密书,以方便查询其出处。此刀是叛军所用的,铸造此刀的必是昭人。从这点就可以看出来,孟各就是幕后黑手的一个工具而已。大汗不必挂怀,不是他,也可以是别人。”
“不提这些了,”不速台猛地浮一大白:“其实我都明白!北境草原三十六部落,少不了像孟各这种狼子野心的家伙。他们一心想着占了你们的地方,把中原人都变成奴隶。三百年前我的祖先们九次南下,打了几十年的大战,最后还不是被人给撵了回来,差点就亡族灭种!还在做白日梦,真是不知死活。”
王错说道:“大汗洞若观火,明查秋毫。力排众议弃两国五百年的恩怨,与大昭给秦晋之好。这份胸怀气度,老夫佩服!确实,如果孟各得逞了,对于中原人和北境人,那都是一场足以毁灭一切的浩劫!在大昭的内部,定有黑手在幕后翻云覆雨。君上之意,借这次和亲把那人给引出来。现下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那东风又从何而来?“
“百花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