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那你是怎么突出重围,安全脱身的?”冬儿拉着慕妃雪避开众人,躲到角落里低声问道。
“很简单,奇货可居,以命相挟而已。”慕妃雪尽量降低这件事带来的影响,尽管那是事实。她看着被重重帷幕遮住的身影:“毕竟一个活着的大昭长公主比一具尸体更有价值。那既然我的生死对某些人是如此的重要,为什么不可以利用一下呢。咦,他们老盯着我干什么?大清早的围在这康乐宫的门前,就是为了看看我究竟是人是鬼吗?”
“这个…”冬儿欲言又止。
“是一则流言,确切点儿说是一个童谣。”甘凌云说道:“童言无忌,不必太在意。臣甘凌云拜见长公主殿下。”
冬儿见二人有话要说,悄悄的退走了。慕妃雪正色道:“甘大哥你又来取笑我。咱们认识都这么长的时间了,什么时候变得像陌生人一样了?”
甘凌云同样的不苟言笑:“臣不敢高攀。”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意思。
“那你总可以告诉我,那个什么流言童谣到底是怎么回事?”慕妃雪有种不好的预感。什么童言无忌,鬼才相信。这世间根本就没有鬼,只有装神弄鬼的小人。
见她一副无所畏惧的架势,甘凌云暗地里一笑。她还是她,天不怕地不怕的:“就是街头巷尾的无知小儿瞎传的。也就那么几句:外有强兵,内无隔夜。江山万里,不敌倾国。都是小事儿,别放在心上。这回你可把大家都吓得够呛!说说吧,是怎么把命捡回来的?”
在你心里还是关心我的,你这嘴硬的死鸭子!几句流言蜚语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自从所有人知道了白记东主是女儿身以后,各种风言风语就没断过。要是总是斤斤计较那些细枝末节,还不如给自己来个痛快的更省事儿。就满足你的好奇心:“那你可听好了,话说那日我们被敌人的数万大军围住…”
牛国栋说道:“痛快。就一条,留下你马上的那个女人。只要你点个头,我就立刻撤兵礼送阁下。牛某保证会约束手下,绝不拦截追杀。”
“这件事,牛大将军未必说的算吧。”杨天玄冷笑道:“您之前先在井陉关保住了联军二十万主力,后又成功守住了伊顿城。现如今是四海扬名,风头正劲。各国国君都趋之若鹜,家里必定不缺金银美人。怎会如此的大动干戈,难道阁下想投诚我西昭,当王室的上门女婿?还是受不了家里的那个不会生娃的母老虎,想找个年轻漂亮的传宗接代吗。”
众人哄堂大笑。慕妃雪笑得差点儿一头栽下马,骂道:“你这嘴也真够损的!话说回来,你怎么知道人家的家事呀?”
杨天玄义正辞严:“我编的。”
被人连番当众戏弄的牛国栋恼羞成怒,吼道:“姓杨的,你们今天都别想活着离开这里。全体给我上,杀光他们。除了那个女人。”
杨天玄剑指前方:“中军大旗,冲!”
鼓声隆隆响彻云霄。牛国栋命令骑兵退后,用清一色的步卒方阵来迎战敌方的骑兵。这些步卒排成摩肩接踵的密集队形,左手执等身大盾排列成墙,右手斜举一丈长矛阻止对方冲击。整个阵形宛若一只长满了尖刺的乌龟。三道步卒方阵墙的后面是三万名弓箭手,一刻不停的放箭。一通鼓还没敲完,两军已经结结实实的撞上厮杀。
尚未来得及退到步卒方阵后面的联军骑兵被黑衣骑兵杀了个措手不及,阵脚大乱四散奔逃。许多人马本能的向友军方向寻条活路。步卒方阵被败兵一冲,顿时也乱了。黑衣骑兵趁势冲进了敌军方阵中大砍大杀。
杨天玄带的士兵和战马都是重甲在身,刀剑砍上去就会被弹开。他们皆手持一口十八斤重的四尺长剑,连劈带砸。只见碎盾断肢脑浆破甲乱飞,惨呼哀嚎声不绝于耳。第一道防线很快就崩溃了。牛国栋急令:“快放箭,三矢连射,拦住他们。”
三万弓箭手搭箭引弓,分三队连续射出来万千枝羽箭。黑衣骑兵举盾遮头,堪堪避开了第一波箭雨,攻进了第二道防线。被他们打散的残兵替自己的敌人受了一波箭雨的洗礼。第二、第三道防线也被洞穿了。一千骑兵暴风雨般冲过弓弩方阵,直奔牛国栋的中军大旗。
鼓声又响,二十万红衣步卒如火焰席卷而来。这才是牛国栋真正的主力大军,曾经威震天下的代尚武卒。这回他可真是下了血本,把老底都拿出来了。杨天玄心知不妙,扬鞭回马,急令道:“敌众我寡,不可恋战。全力向西南方冲。”
西南方的那些败兵又一次被黑衣骑兵碾过,接着又被二十万追兵又给碾了一遍,基本上全军覆没了。黑衣骑兵且战且退,交替掩护,暂时摆脱了敌人的追击。在一片靠近大河的密林中藏身休息。激战了半天一夜,人困马乏。杨天玄下令全军不起炊,只以冷食充饥。安排好一切后,才来到慕妃雪跟前,关切的问道:“你怎么样,还撑得住吗?”
“我没事。”慕妃雪披着杨天玄的斗篷,仰视着紧紧抱着她的男人:“跟你说个事儿,好吗?”
“什么事?”
“把我留下来。他们要的是我,只要得到我,是不会一直追着你们不放的。”慕妃雪凝视着杨天玄:“为了这些兄弟们,求你了!”
“不行!”杨天玄干脆利落地拒绝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小心思。你袖子里的那把太后赐的匕首在铸造时,上面就淬了见血封喉的剧毒。依你的性子是不会甘心落在敌人手里受辱的。”大河两岸的漫天火光映红了河面,鼓声号声愈发清晰:“他们果然忍不住了,在放火烧林子。全体上马,准备迎敌。”
“后来,在对岸援军的帮助下,我们才捡了条命。不然早就被烤焦了。”慕妃雪回忆起来仍旧心有余悸。
“王妹,你没事就好。进去看看母后吧。”赵政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她的身后,甘凌云知趣地退下:“母后年纪大了,再也经不起折腾了。见到你平安归来,她老人家会很高兴的。”
待女子的身影消失在层层帷幕中,赵政对着阴影说道:“别看了,有母后在,没有人可以伤到她。正好我有事跟你说。”
阴影里的人说道:“这里人多眼杂,不安全。侍卫和禁军中有许多生面孔,最好换个地方。”
“那就忘川水榭吧。你先去,我很快就到。”
记忆如潮水漫过心防。那日她被昌文君盯上,赵政急中生智搬出来母后这尊真神才避过一劫。万万没想到太后居然会收了那姑娘做女儿,还大违法度直接册封为公主。还把忘川水榭赐给她做寝宫,那里记录了自己的快乐与伤感。每每思及,赵政的心里都挺不是滋味的。不自觉的对她多少也有了些芥蒂。
暗流涌动,流言蜚语闻风而起,终于酿成了一场风暴。朝臣们纷纷上书反对册封。多年来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太后毫不让步,第一次拿出奉先王遗命摄政的旨意强力弹压,力排众议。还把掌控宗室、管理后宫的大权都交给了她。顿时那些上书的大臣都哑了火。因为他们和各自的身边人或多或少都有些见不得光的事儿。万一长公主来个秋后算账,借刀杀人。后果…
恰逢此时,前线大胜。依例应派王族特使代君传旨犒赏。赵政稍一露口风,被关在宫中快被憋坏了的慕妃雪立刻自告奋勇。赵政顺水推舟替她向太后说了几句好话,又保证会派出一千精锐全程护送。母后也有意让她出去避避风头,这才松了口,放那个小丫头出宫。
看着她欢天喜地的走了,初时的一丝窃喜很快就被内疚和不安所取代。整件事从头到尾,都不是她的错。这世间有太多的身不由己,阴差阳错。是命运把她推到了风口浪尖。从来都不信鬼神的赵政,这个天下第一强国的君主破天荒的向上苍虔诚祈求她能平安归来。
那夜消息传来,东征大军在伊顿城下兵败,沿途被联军围追堵截损失惨重。她也在乱军中不知所踪。母后一听这消息,立时昏死过去,险些见了阎王爷。赵政也是大为震惊,追悔莫及。可他尚未亲政,手中无权,身边无人可用。又慑于朝野压力,不便公开寻找。不久后大军陆续突围归国,才见到那风尘仆仆的姑娘精神抖擞的从死亡线上安然无恙的回来。这个女人,命还真大!
“温香软玉在怀,金戈铁马相伴。你这一趟倒是潇洒!一千黑衣铁骑重挫数万联军还能全身而退,想来你威震天下之日不久矣。我有个疑问,本王特派了一千骑兵保护长公主,你是什么时候把他们给换掉的?”
“君上过奖了,臣只是尽自己的本分而已。倒是那四处传播的流言蜚语,君上可有定论否。”
“还是母后高明。仅用一出戏就把他们都给引出来了。现在鱼已经上钩,差不多该收网了。”
“还是再等等吧。”
“为什么?”
“水还不够混,再等等。”
列国先大败于井陉关,现如今又在伊顿扳回一城,和西昭算是打了一个平分秋色,半斤八两。一年多的连续大战打得双方都是精疲力尽,天下百姓在连绵不绝的战火里渡过了一个难得平静安宁的新年。新年一过,又是春耕时节。一年一次的启耕大典过后,人们又开始为盘中餐食奔波忙碌起来。
一个好消息在大街小巷、田间地头迅速传播,甚至压过了国人对于东征大军兵败和关于长公主的流言蜚语的兴趣。君上即将大婚立后,然后就会加冠亲政。应天府也为立后亲政大典选好了一个黄道吉日,就定在了四月初八这一天。
离大典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各项事务开始有条不紊的进行。依照古礼,天子可立一后,四妃,九夫人。大婚立后时要行择选、采选、问名、纳征、晋位、册封六礼,立国诸候可立一后,二妃,五夫人。大婚只行除晋位与册封的四礼。国后人选确定后要上报王庭,由天子下诏晋位册封方才能行大婚仪。全套流程至少也要个一年半载的工夫。如今天子都没了,礼仪流程简化,时间上倒也还来的及。
太后的身子骨也大好了。自从见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宝贝女儿回来后,原本奄奄一息的太后很快就恢复了往日的状态,开始为儿子的喜事儿亲自筹划。宗室望族早早的为参加大典做准备,一时间尚商坊内的成衣首饰店宾客盈门。各官署的官吏们也难得的空闲下来,与国人一起弹冠相庆。列国虽不情愿,还是派出了使者带着奇珍异宝前来庆贺。坊间议论纷纷,都在猜测到底是谁家的姑娘有幸坐上这后宫之主的位子。
慕妃雪肯定是最开心的那个。只要新娘子一进宫,她就可以把那些后宫王族让人焦头烂额的是是非非里头脱身,专心去做自己最喜欢的事情了。可是太后的一道懿旨如当头的一盆冰水,把慕妃雪给浇了一个透心凉。
朝臣宗室官员百姓都惊讶了。什么!王后只正名不授玺,这算怎么回事呀!只正名不授玺就意味着王后只是个摆设,后宫大权还是握在长公主的手里。其实王后的人选早就定了,是太后娘家兄长的小女儿。太后到底是怎么想的,竟甘心就这样让大权旁落?
空有满腹的牢骚又无处发泄,慕妃雪也只能是既来之则安之了。太后似乎觉得她还是太清闲了,居然把大婚典礼的任务也派给她。诸般繁琐复杂的事务都挤在一齐涌来。若不是有一班得力人手从旁协助处理,慕妃雪必定会在第一天就被折磨得疯掉了。
“哎呦,我的公主殿下呀!你怎么又一个人搁这里天当被,地当床啊!这叫人看见,可又该在背后嚼舌根了。明天可就是大典的正日子了,当心受凉生病。误了大事。”这一个月慕妃雪披星戴月,忙得是天昏地暗。经常累到随便找个地方一躺就睡着了。冬儿不放心,每天都会出来找她。每次见到她像现在这样倒头就睡,自然就会先抱怨一番再把她弄回忘川水榭去休息。
“看见就看见呗。我现在才明白过来,这公主,真不是人做的。”慕妃雪打着长长的哈欠说道:“好在过了明天的关口,就万事大吉了。现在只欠新王后这阵东风矣。”
“新王后已经进宫了,正在百川阁接受众妃嫔夫人和百官女眷的朝拜呢。”
“什么!”慕妃雪一蹦三尺高,把瞌睡虫赶了个一干二净:“完了,完了!今天早上母后还专门提醒我了这个事儿。若是不去,那可是大大的失礼。来不及了!冬儿,有没有到百川阁的近路啊?”
冬儿为难道:“有倒是有。可宫里最近多了许多的士兵,他们把守着各处道路,连冷宫都布置了岗哨。逢人便查,一不小心就会被抓起来。还是不要冒险的好,不行就不去了吧。反正也只是一个徒有虚名的后宫女子而已,总不会为这点小事儿秋后算账吧。”
慕妃雪催促道:“谁怕这个呀,我就是想知道她长什么样子。没事儿,那些人还敢擅自把我这个长公主给关起来吗。”不由分说的拉起冬儿,在她的指引下向着百川阁的方向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