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令下,鼓声隆隆响起。十万大军齐声呐喊,沿着山坡向谷底冲去。
想想都知道,山谷里是西昭军的军资仓库和转运场之所在。大概是因为这里离前线太远的缘故,西昭军只放了五千人驻守。就算加上民伕,最多也就四五万。十万大军突袭一支亳无防备的弱旅,简直是牛刀杀鸡。更何况还有二十万策应,而敌方主力还在五十里之外,还要应对身前背后的两路大军。一时间人人争先恐后,惟恐煮熟的鸭子飞了。
一路势如破竹,守夜的昭人一见联军的这副架势,立马就跑了。十万人就这样顺利的冲进了谷底,很快就控制了六仓。
中军司马挥剑砍断了一座仓库的锁门铁链,欣喜若狂:“大帅快看,是粮食!”
其余人也纷纷争抢着打开了一座又一座仓库:“是棉衣,皮靴!”“还有兵器,铠甲!”“发财了,不会挨饿受冻了。”一片欣喜之色。
俞希乾高声发令:“令二十万后军立刻入谷搬运物资,务必一丝一毫都不能留给昭军。”
二十万后军就在五里外,一接到将令就带着一万辆牛车全速赶来。三十万人拥挤在山谷里,全力以赴的把东西装上牛车,打算赶在天亮前尽快运走。
远处传来了阵阵的喧闹声,隐隐有火光闪烁。俞希乾命令道:“来人,快去查看。传我将令,此间一切为全军共有,不得争执抢掠借机私吞。违者杀无赦。”
派出去探查的飞骑队还没走多久,就仓惶的退了回来。队正大叫道:“敌袭!敌袭!”
“胡说八道!”俞希乾飞起一脚,踢翻了那飞骑队长:“惑乱军心,立刻把他给我斩了。”
飞骑队长吓得瘫软在地:“冤枉啊!大帅。是真的啊!好多兄弟都没…啊!”
话没说完,那人一声惨叫,就没了声息。背上明晃晃的插着一枝黑色羽箭。是昭军的箭。俞希乾顿时大脑一片空白:这怎么回事?
惨叫声、喊杀声愈来愈近,无数人夺路而逃。俞希乾拦住一个败军,问道:“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那败军哆哆嗦嗦的说道:“鬼!恶鬼啊!”
疯狂奔逃的人群涌向谷口。突然间两边山坡上响声如雷,无数的石块木桶滚落下来。前头的联军士兵猝不及防,或被巨石砸了个脑浆迸裂,筋断骨碎,或被破裂的木桶溅了一身黑乎乎的东西。谷口也被堵死了。人们惊呆了片刻后,争先恐后的爬上石垒想找条生路。
一声号响,无数火蛇从天而降。原来那些木桶里装的都是猛火油。此物遇火既着,水浇不灭。刚才许多人的身上都沾满了猛火油,又密集的挤在一起。一处起火便四处蔓延。到处都是浑身是火的人,到处都是不绝于耳的惨呼。
这孤鹜河谷只有一个出口,已经被巨石烈火和乱兵堵了个严严实实。俞希乾在护卫们的簇拥下退到一个相对安全些的地方,冷静一下后发令:“西南方山坡,集中全力突围。”
西南方的山坡较其余几面平缓,且树木不多,无需担心遭到巨石火攻。还活着的人纷纷向西南方奔去,只要越过这道山梁,就能逃出生天。
平缓的山坡上突然间翻滚起来。大群黑衣步卒列成方阵,用强弓劲弩箭雨封住了去路。骤然遇袭的联军士兵阵脚大乱,互相践踏翻滚着退入谷底,徒留下了一片片的尸体和伤兵。黑衣方阵缓缓推进,以等身大盾挡住联军弓箭,盾牌之间的缝隙中伸出来了无数长矛,宛如一头怪兽。
残余的两三万联军被压缩在了弹丸之地,几乎是人人带伤,心胆俱裂军心涣散。自知今日难逃大限。不料对方停下了脚步,方阵中一人说道:“对面可是俞希乾俞大将军吗?”
俞希乾推开护卫:“正是老夫。”
“大将军今日一败,可心服口服吗?”
“老夫不服!”俞希乾大怒道:“尔等宵小,暗算于我。有本事光明正大与老夫行堂堂之阵正面较量。”
“老将军言过了。”对面换了一个人回答:“俞老将军领兵奇袭我军六仓,还想里应外合夺井陉关后再马踏云天。这算不算是小人行径?”
“你…”俞希乾无言以对。
那人继续道:“老将军就别指望那四十万用来伏击的混编军了。他们如今也是自身难保,无力来救你部。那二十万老军跑得还挺快,我们没追上。但那二十万新军已经全军覆没了。老将军用新军将士们来替老军去送死,这事做的可不怎么厚道啊。”
看着四周将士们的脸庞,俞希乾羞愤交加,一口鲜血喷出。大叫一声:“天意呀!老夫一生未败,该当如此!老夫请教阁下贵姓,好叫我死也死个明白。”
“晚辈贱名不足挂齿,有辱前辈清听。在下愿网开一面,老将军就带着他们安心去吧。在下保证我军沿途绝不拦截追杀。”那人郑重的说道。
一声又一声长长的呼喝拴住了将要离开的人:“急报,急报。”
殿门打开又关上。片刻后传来喜庆的消息:“我军大胜了。”
第一个人说道:“这真是个好消息啊!臣以为,我大昭东出一统天下的时机已经到了。当立刻整军东进,借着列国新败之时再趁热打铁,再狠敲他一下。至少要先把洛西和天祥拿下。”这话一说,众人纷纷支持。
“不妥,不妥。”突然有人大泼冷水。
“为什么?”
那人说道:“联军虽遭逢大败,损兵折将。但损失的仅仅是一支偏师而已,其主力大军尚存。只需重新编组调整既可恢复旧时战力。我军虽胜,损失也有近二十万。粮草物资消耗无数。先前联军西进,离国远征,军资难以供应。反之我军亦是如此。不如先班师回朝,再派得力官员为使赴列国周旋邦交,瓦解合纵基础。”
殿内一片沉寂。过了许久才听赵政说道:“本王尚未加冠亲政,国事遵先王遗诏悉数由太后和仲父裁决。今日之事,切务漏出只言片语。天晚了,大家就都散了吧。”
待众人都走了。赵政才推开窗子:“出来吧。”
慕妃雪领着两个孩子站起来:“王兄什么时候发现我们的?”
赵政笑道:“早就发现了。记住,以后别在听墙角了,下不为例。二弟三弟怎么和你在一起?莫非是你把他们带出来的?”
瑞儿抢着说:“大哥哥,是我们拉着小姐姐一起玩的。”
“噢,这样呀。太晚了,赶紧回去睡觉。不然假父和母后该着急了。小妹辛苦一下,把他们送回去。”
“好。”慕妃雪答应道。刚想带孩子们走,又被赵政叫住了。
“依例,大军战胜,国君要亲自犒劳三军。本王事务繁忙,分身乏术。辛苦王妹替为兄跑这一趟如何?母后那边有我在,小妹大可放心。”
下面山谷里幸存的两万多联军残兵在那个中军司马的带领下,互相搀扶着走出了包围圈。看着那用马革包裹着的老人,王错不禁感叹道:“斗了大半辈子,也没分出个胜负。老俞你就这么走了,徒留下来我这样一个老头子。唉!以后再也没人陪我一起谈兵论道了。如今是后浪推前浪,看来我应该致仕了。”
“义父此言为时尚早。”杨天玄说道:“今日一战虽大胜,却不是完胜。这被歼灭的四十八万联军,据斥候的线报说,他们只是一支偏师。可惜让那处于井陉关和落霞山之间的二十万联军主力跑掉了。义父,我有一个预感。今天那个成功把二十万大军从重重包围里带走的人,以后将会是个难缠的对手。”
王错说道:“老夫若再有十万精兵,任天王老子也休想救走他们。可兵有,却调不动。惟今之计,为父担心朝廷上的人会被胜利给冲昏了头脑,一冲动弄出什么幺蛾子来。你在这盯住了。过段日子,必有犒军特使来这儿。万事莫出头,只记住这一点就行了。还有,设法查清楚那个人的底细,越详细准确越好。能从老夫手里溜掉,是个人材。”说完就翻身上马,带上一个百人飞骑绝尘而去。
没过几天,王城特使就到了井陉关幕府。和以往一样,各军万人长以上的将领齐聚幕府,由特使向他们宣读嘉奖王书。一通文绉绉的长篇大论读下来,别说下面的那些几乎都是大字不识几个的老兵头,连上头的特使都昏昏欲睡。
除了那几句嘉勉之词外,实打实的封赏是半点也没有。将领们嘴上不方便说,肚子里都是满腹牢骚。连接下来的特使巡边抚慰三军都没了兴趣,只派了个千人队随行保护。
接下来几天,特使逐个营地的巡访。所过之处都是那套一成不变的流程。这一天队伍来到了弦月谷的六仓营地。
在那天大战之前,六仓大部分的物资就被移到了这个离井陉关约二十里的隐秘谷地里,方便支援前线。特使也是东绕西转了好几圈才找到入口。接下来的那套虚头巴脑,杨天玄和所有的同袍们一样,没有任何心思应付。躲在角落里头等着特使走人。
“杨将军好兴致,自个儿在这里躲清静。想我没有啊?怎么生气了。别那么小心眼儿,不就是给你调了个位子吗。”
男人猛的转身,把笑颜如花的女子抵在石壁上动弹不得:“说,你是如何知道我的行踪和大军粮草物资的位置。”声色俱厉,毫无半点怜香惜玉之意。
少女骤然间被顶在了粗糙的山石上,尖叫道:“杨天玄你个没良心的家伙,本姑娘大老远跑过来,不是来给你当犯人审的!松手!”
“休想!你若有一句虚言…哎!”杨天玄亳无放手的意思。这下可把佳人给惹恼了,抓住他的手狠狠的就是一口:“哼,本姑娘有必要让你长长记性。”
怎么十多年过去了,还来这套!杨天玄抽出一块方巾,又拿出来一个小瓶子拔了塞子,撒了些粉末在伤处上再用方巾包裹好。又打了个结。一句话都还没出口,脸上又结结实实的挨了一下。
慕妃雪甩甩有些红肿的手,怒斥道:“刚才那一耳光,算是跟你预先收的利息,本金回头再算。姓杨的,你给我听清楚了。都是因为你不辞而别,我才会到处求人才打听到了你的行止。却没料到是出力不讨好!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既然那么不愿意看到我,好,我走行了吧!等本姑娘回了云天,第一件事就是把你我的婚事给退了。从此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瞧她那气鼓鼓的模样,杨天玄哭笑不得。都快二十岁的大姑娘了,怎么还跟个孩子似的。或许一切跟她确实没有多少关系,但也不能由着她任性:”你的任务完成了吗?就这么回去,当心吃不了兜着走。”
“你什么意思?”
杨天玄皮笑肉不笑:“你才是这趟行程的特使吧。台上的那个,不过是个替身使者。半途而废,可不是你的风格。何况你若是现在走了,就算是贵为公主,有太后给你撑腰,那抗旨不尊的罪名你也未必扛的住。”
“你怎么看出来的!”
“大昭惯例:大军在外征战得胜,王室必派遣一位公子为特使,代表王族前来犒劳三军。君上目前膝下无子,亦无叔伯兄弟,又未加冠亲政。是不可能自己亲身前来的。且每次必会为有功将士依律封赏,这次却一字未提。还有,依规特使只能带百骑护卫。此番却有千人精锐同行,必定是太后的意思。忍忍吧,照此看来,你一时半会回不去了。安心的在这呆着吧。”杨天玄条理清晰的分析道。
从相识到现在,慕妃雪就没占到过一丁点便宜。算了,好女不跟男斗:“好,我认输。但有条件,你走到哪里,必须要带着我。”
“不行。”杨天玄想都不想,直接干脆利落的拒绝了。
慕妃雪狡黠的一笑:“想甩了我,没门儿。我这就给母后和王兄去信,求他们把你调回去,一辈子都别想再领兵。战场上刀剑无眼,我可不想将来守一辈子的活寡。”哼,我就不信了,还治不了你。
宁得罪小人,莫得罪女子。杨天玄是深刻体会到了这句话的精髓所在:“好,我同意。但要先说清楚,军中不比民间宫庭,一切都得听我的。尤其要注意,离我不能太远。记住了嘛?”
两人一拍手掌:“行,一言为定,永不反悔。”慕妃雪说道:“那就让本姑娘好好的开开眼,在落霞山孤鹜河谷一战歼灭近三十万合纵联军的杨大将军,接下来还会创造什么奇迹。”
休整补充了旬日,五十万大军出井陉关,分三路向东出征。北路十五万沿着代尚和洛西边境行动,一路攻城略地锐不可当。两国兵马皆避而不出。南路十万铁骑沿着联军溃败之路日夜兼程,直扑天祥西南的门户勒马关。一日便破关而长驱直入,近在咫尺的南相大军退避三舍,任由西昭铁骑扬长而去。中路二十五万主力大军出发最早,携带了大量的重型攻城器械。从以前的天子王城、现在的承平郡出发,一路所向披靡,无人敢挡。区区数日,三路大军便会师于伊顿城下,安营扎寨,养精蓄锐准备一鼓作气拔掉这东征路上最大的钉子。
万事俱备,箭在弦上。一场大战迫在眉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