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时候的事?”慕天祥看看女儿,又看看容国锋。语气中很是惊诧,还略显尴尬和不满:“雪儿,为父不是已经给你定下了一门婚事吗。怎么你……”
容国锋解释道:“岳父您误会了。是小婿对令爱一见倾心,遂去求了祖父成全。我知道您的顾虑。为了表示我容国公府的诚意,祖父特意向君上求了道恩旨为我们赐婚。岳父您请看,这是王书。再说这门婚事,对咱们两家都是有好处的。”他拿出一封绢书双手捧着,交给慕天祥过目。
本来还半信半疑,见了那王书上鲜红的印鉴,疑虑便烟消云散了。慕天祥先向王宫方向拜道:“臣民叩谢王恩。”然后对容国锋说道:“既然如此,这门婚事我便允了。”
“多谢岳父大人成全。”容国锋喜上眉梢。
“原来父亲千里迢迢从青川来云天,就是打算把女儿卖给这个家伙。”慕妃雪见父亲变了脸,从容国锋的只言片语中就明白了这其中的原委:“父亲,你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今天是你们的喜日子啊,傻丫头。”慕天祥不假思索。
“今天是母亲的祭日。父亲,她虽然不是你的正室夫人,但也曾经与你缘分一场,还为你生了我。当时母亲就死在你我的眼前,我甚至不知道该上哪里去找她的遗体安葬。您不去为她申冤,却想要联合外人来害自己的亲生女儿。在你的心里,我算什么?”慕妃雪疾言厉色,丝毫没有给慕天祥一点儿面子。
慕天祥想辩解,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
见慕家父女僵持不下,容国锋急忙打圆场:“慕姑娘你误会了,我的确是……”
“还有你。容国锋,一见倾心,这种鬼话你自己会信吗?你一个世袭公爵的嫡长孙,娶一个商户人家的庶女为妻。你们容家就不怕被千夫所指、万人嘲笑吗?一旦我进了门,容家的百年清誉必然会毁于一旦。国公府就已经落魄到如此地步了,厚颜无耻到要靠吃女人的软饭来维持那虚无缥缈的体面吗!”一轮疾风骤雨般的反击,堵的容国锋亦是无言以对。
围观者们窃窃私语。容国公府百年望族,王城贵胄皆对其马首是瞻。但人们都不知道的是,堂堂的国公府早已经是外强中干了。西昭立国六百余年,历经风雨无数。当时的开国元勋只剩下了容氏一门。但最近数十年以来,族中子弟尽皆碌碌无为之辈,只会躺在祖先的功劳簿上吃老本。若不是有几个像容国锋这样肯努力的后辈,与许多故交的暗中帮衬,全族早就被人按律削爵除籍,贬为庶民了。
两月前姑母遣表弟送来亲笔信。除了寥寥几句的问候,通篇都是些吹嘘之词。族人才知道在这云天王城里头,那个最近风头正劲的白记商号的东家,居然是姑父的小女儿。表弟也有在大家面前是好一顿夸奖他那个庶妹,直夸得她是天上少有,地下无双。德才兼备,美丽大方的女子。宛如是天上落到人间的仙子一般难得。
容国锋自然不会把慕飞华的话当回事儿。可族人们却当了真。和例如广宁候杨家这样的新贵相比,容家除了历史悠久以外,还真没有什么能拿的出手的。杨家的子女都文武双全,上马可领兵,下马可安民。不像自个儿家基本上都是一群蛀虫废物。他们只知道溜鸟走马捧戏子,这些都是要花钱的。公中早就被他们搞得入不敷出了。再这样子坐吃山空,那就是有金山银山也不够填这么多的坑呀!
可族人们却不这么想,眼前就有一个大好的机会。只要把那个会赚钱的女人弄到手,远胜过万座金山。但是怎样让她心甘情愿的奉上钱财还真是个难题。倒是那一贯脑袋不好使的表弟难得灵光了一回,提出来了一个解决办法。
什么昏招呀!容国锋满心不情不愿娶那个贱商家的庶女,怎奈胳膊扭不过大腿。族中的几个长辈去祖父那里一顿吵闹,竟逼得他老人家答应了。而且还弄到了王书赐婚。依祖父的性子,是拉不下脸为此等有辱门户的事情去求人的。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拿到的赐婚诏书。毕竟这婚事有了君上的王书,对列祖列宗也算是有个交待吧。
这些只可意会,不能言传的东西,今日被人当众抖了出来。容国锋真真是无地自容。可她又是怎么知道这些容家的阴私之事的?
事到如今,有进无退。在这里丢人现眼,总好过无功而返,成为众矢之的:“姑娘这是从何处听说的谣言呐。莫要误了吉时,那可是抗旨不遵的罪名呀!”他强撑着笑脸,心虚的说着自己都不信的假话。
慕妃雪斩钉截铁的回绝:“我不嫁!”
一听到这三个字,慕天祥急怒攻心,差点一头栽倒在地。幸好容国锋及时伸手扶了一把。不遵王命,那可是要夷三族的。他定了定神,知道这个女儿的性子是吃软不吃硬。绝对不能来硬的。于是就哀求道:“雪儿,听爹的劝,别在耍小性子了。这可是会连累全家的!”
“我不会连累你们的。”慕妃雪冷冰冰的拒绝了父亲:“慕老爷贵人多忘事。你慕氏一族的族谱上,何曾录过我的名字。倘若真有那一日,你把族谱递上去,是能够保住全家的。”
慕天祥没想到会是这样的一个结果。眼见女儿软硬不吃,一咬牙把心一横:“你非要为父跪下来相求才肯点头吗!”话音未落,他就老泪纵横,当众跪了下去。
“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须眉有泪不轻弹。慕老爷这骨头也太软了吧。如此行径,还配为人父嘛。”人群中有人朗声说道。听了这几句话,人们不约而同的哄堂大笑起来。
慕天祥满脸通红,跳起来气急败坏的叫道:“阁下何人,为什么要恶言戏耍于我?”
容国锋说道:“杨二公子,既然来了,不妨现身一见如何。“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不同于容国锋那边带了许多乔装藏在迎亲队伍里头的家丁,杨天玄只带了四个人。这四个青衣人手执四尺胡刀,看似普通,实际上都是些身经百战的猛士。一身文人打扮的杨天玄凝视着披红戴花的容国锋:“原来是容公子呀。”
容国锋拱手说道:“杨兄不在宫中值守,肯赏脸参加在下的婚典,容某深感荣幸。”
“非也,非也。我是听说有人强抢民女,就向君上告了假来瞧瞧。”杨天玄皮笑肉不笑的说道:“依我看应该是个误会。不过慕老爷,你这一女二嫁,可不太厚道啊。”
人们投向慕天祥的目光里,充满了不屑和鄙夷,看得他恨不得马上找个地缝钻进去。容国锋强压怒气,说道:“杨二公子说笑了。容某今儿个是来迎亲的,何来强抢民女一说呀。”
“那容公子可知道什么叫先来后到?”
容国锋如梦初醒。定下婚事那天,自己那表弟曾经提过,他那个庶妹以前和别人订过婚约,但是已经不了了之了。难道是他?哼,我有赐婚王书在手,还怕你翻天不成:“不知杨兄此话何意?”
“没什么,这位姑娘正是内子。”杨天玄很自然的挽起慕妃雪的手:“夫人,咱们回家吧。”
深感狼狈容国锋狠狠地瞪了慕天祥一眼。都是你们慕家,害得我在这里丢人现眼。杨天玄此举,就是想让他知难而退。可是他虽然知难,却不能退。想到族中那几个老头子的丑恶嘴脸,若是此事不成,只怕是祖父他老人家亦难以安稳的全身而退。
他正心烦意乱,一道灵光闪过:“杨兄此言差矣。容某可是有君上的赐婚王令。来人,取王书来,给杨二公子过目。”手下人应声捧着那王书,奉到杨天玄的面前。
杨天玄看都不看那王书一眼,随手丢在地上:“一卷破布而已,你还当成个宝儿了。这东西,你要多少,我都能够给你弄来。”
容家人万万没想到对方竟会把盖着国君玺印的王书像丢垃圾一样扔在地上,赶忙捡起来:“姓杨的,你也太狂妄自大了!这上面可有君上的王玺呀。你竟敢弃如敝履,这可是大不敬呀,依律要灭三族的。在场的各位可都是证人呐。“容国锋咄咄逼人,大有借题发挥、斩草除根的架式。
慕妃雪目瞪口呆,惊骇之余也很担忧。看来今天这事儿容家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与其连累杨家满门,不如自己一力承担。她刚迈出了一步,一个高大的身影挡在了她前面:“容公子,这王书是怎么来的,你当我真的不明白吗?”
西昭王君赵政,登位时才十三岁。先王遗诏,命相国文华君韦如、新王的生母即当时的王后,如今的太后共同摄政,直到新王加冠亲政为止。在这期间,所有的诏令都必须加盖太后玺印和相国铜印才有效。过了没多久,太后以休养为由避居康乐宫,从此万事不理。太后心腹昌文君就代表她上朝听政,并在王书上加盖昌文君的印玺。久而久之,大臣们从一开始的不理解,后来也就慢慢的习惯了。
容国锋一看那王书,差点没背过气去。他只是个负责王宫安全的低级武官,压根就没机会见一见王书的模样。现在手里头的这份王书上头,果然只有王玺。而相国印、太后印玺和昌文君印是一个都没有。这王书是假货无疑了。昭律有规定,假传王命者与大不敬和抗旨同罪,皆要夷三族。如今出了这么大的纰漏,眼见着克敌制胜的王牌成了烫手的催命符,这可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现如今是骑虎难下:“君上勤于攻读,太后休身养性,国相和昌文君亦是日理万机,这等小事就不需要麻烦他们几位了。”容国锋已经开始在心里头打起了退堂鼓,无论如何也要先保住容国公府的平安,才能保住自己的前程。
“我觉得君上他是不会在意的。”杨天玄皮笑肉不笑的说道:“噢,忘了告诉你一声。家父已经敲了登闻鼓,撞了敬事钟。请君上和太后主持公道。兄台是否有兴趣一块去瞧瞧?”
“你这个疯子!”容国锋有些气急败坏的叫道。这登闻鼓和敬事钟分列于大政殿前的亭中。一旦响起,无论何时何事,都必须要立刻处理好才行。但刑律中有规定:非十万火急之事,或是为申冤昭雪,任何人不得擅动。否则杖八十,全族人众流放千里。遇赦不得免。广宁候也太过于胆大妄为了!竟然为了一个女人,不惜拿全家人来冒险。
原来这赐婚王书是假的。逃过一劫的慕妃雪忍不住笑道:“哎我说姓容的,你还杵在这干什么呢?还不赶紧回去写遗书,把身后事交待一下。然后和全家人一起等着下黄泉。放心,等到你周年的时候,我会在你的坟地多栽上几棵树。也不枉你的一片情意。”
一队骑士从街口疾驰而来。这些人清一色的黑甲银盔,披风上绣着一只展翅高飞的雄鹰。队伍里还有一个头戴高冠,身着墨色宽袖长袍的中年人。他们都是宫里来的。围观的人们纷纷让开。骑士队伍直到慕妃雪等人的跟前才齐齐的勒马,那中年人声音尖利:“昌文君代太后、君上下书,命杨天玄、容国锋、慕妃雪即刻入宫觐见。”
杨天玄一摆手:“容兄请。”
“好,我就跟你去。”
容国锋冷冰冰的回了一句。然后他就叫来了一个家丁,低声交待了几句。那家丁一路小跑的去了。
本来以为那容国锋会就此让步,毕竟是天大地大,只有自己个儿的小命才是最大的。没想到这个家伙倒还有些担当。瞧他那表面上一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的模样,暗地里死死的咬着后槽牙,眼睛里冒着火。看得慕妃雪直想笑又不敢笑,憋得甚是难受。她又很好奇,这昌文君究竟是何许人也,居然敢用国君和太后的名义下命令?
在周围人们的指点议论下,一行人直奔王宫。和上次中元节宫宴时一样,从奉天门入宫。其间容国锋偷偷的向那传令寺人塞了一锭方金,问了些什么。那寺人派了个手下急急去了。很快那人就回来了,在容国锋的耳边说了几句话。容国锋点点头,脸色也没刚才那么难看了。慕妃雪看在眼里,悄悄拉了拉杨天玄的衣袖,低声问道:“那姓容的在干什么呢?玩变脸吗?”
杨天玄鉴貌辩色,说道:“想必是容国公收到了消息,来给他收拾残局了。”
“那容国公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见了你就知道了。”杨天玄卖了个关子,换来了身边少女的一记白眼:“前面就是大政殿了。什么都别说,一切有我来应对。”
“宣杨天玄、容国锋进殿。”大政殿前的守门寺人叫道。
“慕姑娘,请留步。”那来传令的寺人拦住了慕妃雪:“太后有旨,召姑娘康乐宫一叙。姑娘这就随我走吧。莫要耽误时间,免得太后她生气。”然后转过身对杨、容二人躬身道:“二位放心去吧。来人,送慕姑娘去康乐宫拜见太后。”
杨天玄和容国锋听了这话,齐齐变了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