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日里热闹的聚仙楼今天却异乎寻常的安静。门口立了一块木牌，上书八个大字：今日客满，诸君见谅。许多慕名而来的人看到了这木牌，无不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外头那些人的失望，丝毫没有影响到三楼大厅里的人们的情绪。他们个个都是兴高采烈，频频举杯。有几个都已经喝的是满脸通红，摇摇晃晃的还不肯罢休。一个月以前笼罩着所有人头上的愁云惨雾，早就烟消云散了。
柳尚贤摇着折扇，刚走到三楼大厅的门口，就被人撞了个满怀。幸亏随从眼疾手快，才没让自家公子从楼梯上滚下去。穿青衣戴红巾的随从张口斥责道：“你这人长眼睛是用来喘气的吗！怎么撞人呐！”
“不得无礼，退下。”柳尚贤制止了手下，上前行礼道：“马世叔安好。”
“唉哟，是柳公子呀。马某失礼了。”那人正是珍宝阁的马大掌柜。虽然被人叫了一声“世叔”，但就算是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在对方面前托大：“不好意思，今儿个高兴，多喝了几杯。柳公子请。”
“马世叔请。”柳尚贤笑道：“什么事让您这般的高兴啊？”
两个人坐下后，马大掌柜笑道：“唉呀！双喜临门啊！公子难道不知？那些骑在我们头顶上作威作福了许多年的外国商人，终于是碰上硬茬子了。这回他们可是亏了个血本无归。听说那个姓林的当场就吐血三升，人事不省了。这小子没少算计咱们，看来这回是要去见阎王爷了。咦，怎么不见令尊大人？”
柳尚贤说道：“家父抱恙。晚辈这些日子一直在府中侍奉汤药。马世叔，适才您说是双喜临门，究竟是何意呀？还请世叔为小侄解惑。”
马大掌柜说道：“柳兄不能亲临，真是太可惜了。改日我等必登门拜访。咱们言归正传。官府已经同意，允许我们这些国人商贩成立商会了。据说是王上和太后联名下的恩旨呀！”这等天大的好消息，能不让人为之倾狂吗：“这可都是白老弟的功劳呀。柳公子，您见到他了吗？”
“未曾见到。”柳尚贤答道：“世叔呀，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公子莫急，听我慢慢道来。”马大掌柜拉着柳尚贤进了一间僻静的小花厅，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仔仔细细的讲给他听。
“精彩，精彩呀！”柳尚贤大赞道：“好一手‘围魏救赵’，攻敌之必救。既化解了外商囤积居奇、意图搅动内乱的危机。顺带着还来了一个移花接木，把我们的危机转移给对方，让他们也尝一尝身陷囹圄、无路可退的滋味。当真是精妙绝伦。”
“那当然啦！令䔿什么时候走过眼？本来呢，今天我们摆庆功宴，一来是要给白老弟庆功，二来是想推举柳兄为咱们商会的首任会长。可今儿个的二位主角都没来，这至关重要的正事儿也就没法办了。”说到这里，他神秘兮兮的说道：“这个林彦佑，做事一向都是滴水不漏，从来不给人以可乘之机。此番是阴沟里翻船，居然会栽在了一个女子的手里。白老弟那商号现如今可是大商坊里最热闹的地方了，人来人往的，门槛都快要被踩烂了。这不吗，咋儿个还有两帮子人在他家门口打起来了。”一副欲说还休的奇怪表情，勾起了柳尚贤的好奇。
实在是禁不住他的连连追问，马大掌柜索性就说了实话：“柳公子可知道，白老弟有个胞妹，闺名一个荷字。半年前在兵械局招标会上曾经是露过脸。这位白荷姑娘，真的是神通广大不亚于其兄。不知道她使了什么招儿，居然从千里之外弄到了大批耕田种地必须要用到的东西，利用那些个外商抬价囤积的机会，狠狠地敲了他们的竹杠。然后再用賺来的钱，从外头采购了更多的春耕物资投放到市面上，一下子就把物价给压下来了。外商们都囤了不少的货可又卖不上价，手里也没有了用于流转的钱。只能跟风降价甩卖。物价一夜之间竟跌了八成，我们这些人都赚了个盆满钵满，还向官府纳了一大笔的税金支援前线。要不然朝廷能那么痛快的把商会执照给发下来吗。至于以林、漪两家为首的列国商号，一下子赔了少说也有四百万金。现在他们中的有些人，穷的连裤子都要当了。哈，叫他们嚣张，这回是碰上硬钉子了。”
“这位白姑娘，还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啊！”一席话听得柳尚贤颇为神往：“要是有机会，能见她一面就好了。”
“那可不容易啊。”马大掌柜摆手说道：“此女神秘的很，连白记商号的掌柜伙计都几乎没见过她。更何况是外人。不过在几日前，西四坊的茶商武爷突然登了白记的门，为他家的嫡长女和嫡次子向白家兄妹下聘求亲。被白记给婉言谢绝了。消息一传出来，大商坊各坊各号的人闻风而动，纷纷上门提亲。比如说东六坊的布商赵五哥，想给他的独生女儿招白家哥儿入赘，竟愿以全部身家做陪嫁；南三坊的大福钱庄的李庄主家的老夫人，看上了白家的女儿，非要娶回家去当管家大娘子。不要嫁妆，只要人。这几天登门的，可全都是说媒提亲的。这不就昨儿个，卖马的荀攸和贩盐的黄四儿，都盯上了白家姑娘想要她当儿媳妇儿。两帮人为争一女互不相让，一言不合就动起手来。被云天令给关进了国狱，现在都还在里头蹲着呢。”
“传闻皆为虚言。毕竟是眼见为实，可谁也没见到过那位白姑娘，她有那么好吗？”柳尚贤向来是务实持重。可能吗？万一是个无盐丑女、河东母狮，亦或是有才无德，欺世盗名之辈。这要是娶回家去，日子可还怎么过呀！
马大掌柜行商几十年，自然是明白柳尚贤的心中所想：“柳公子放心吧。林彦佑那个痨病鬼，人虽然不怎么样，倒画得一手好丹青。那日市价大跌，林家赔得最惨。林彦佑当场就吐了血，生生的没了半条命。估摸着是怕别人秋后算账，连夜跑了。在驿站他的房间里留了一张女子的画像，与那白枫有九分相似。那必定是白荷姑娘的画像了。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画像流传出来。那些求亲的人多半都是看了画像后才上门的。也难怪，老白家积了什么德，祖坟上冒青烟上天赐了这么一对兄妹下来。想想看，白记一个小杂贷铺子，才短短的一年时间就成了个举足轻重的大商号。这白家兄妹可都是一等一的人才呀！难怪那么多人惦记。”
柳尚贤笑道：“马世叔说了那么多人家的好话，该不会是看上那白姑娘了吧？”他知道马夫人五年前就驾鹤西去了，长夜寂寞，想续个弦也是人之常情。
马大掌柜头摇的如同波浪鼓一般：“柳公子可别笑话老夫了。老夫我一只脚都已经进了棺材里，就别害人家姑娘了。倒是柳公子可以一试，说不定能抱得佳人归呀。哈哈哈……”
柳尚贤笑道：“世叔您可别笑话我了。我……”
外面不知道为什么安静了下来。屋里的两个人觉得奇怪，就停止了交谈。打算出去看看。心思刚动，聚仙楼的伙计就急匆匆的进了屋，颤抖着递过来了一张大红帖子：“马爷，有人让小的把这个给你。”
马大掌柜不耐烦的接过来，挥挥手让伙计出去。他刚一看帖子上头的字，就大惊失色道：“唉呀！”
“东家，不好了！”一个人跌跌撞撞的冲进房间大叫道。
“干什么？急着投胎吗？”瘫软在椅子上的人有气无力的训斥道：“又来了多少人啊？”
伙计语无伦次：“没有人。啊不对，来了很多人。他们把咱们的店给围了。”
椅子上的人跳起来：“什么乱七八糟的，话都说不清楚。算了，我自己去看看吧。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来围我的店。”
话虽这么说，心中不免惴惴。昨天发生的事儿还历历在目。没走上几步，心就虚了：“我还是不去了，先走一步。不管是谁问起来，就说我不在。”她打定了主意，先从后门开溜，出去躲上几天。等风平浪静了以后再说。
那伙计一脸为难：“东家，已经晚了。”
“唉哟喂，贵客大驾光临，我等未曾远迎。还请大人恕罪啊！您请上座。这位姑娘是？”柳尚贤等人出来相迎，前呼后拥的将来人请进去了。
来人是一男一女。那男子说道：“不敢不敢。甘某略尽绵薄之力，当不起诸位的大礼。这位是舍妹。小妹来，见过诸位。”
随行少女敛袖行礼，盈盈一拜：“小女子甘凌玥，这厢有礼了。”
一群人又客套了一番后才落座。毕竟是男女有别。今日欢宴，参与的人们多少都带上了家眷同行。于是甘凌玥被请到了偏厅，和那些夫人小姐们一起品茶聊天去了。见妹妹走了，甘凌云才问道：“为何不见我那贤弟白枫？”
坐在偏厅角落里面的甘凌玥，手中捧着茶杯静静地听着那些人说些街头巷尾流传的各种消息。透过帘子的缝隙，看见自家哥哥心不在焉的应付那些频频上前敬酒的人，时不时的左顾右盼。她明白，在哥哥的心里，自己已经不再是最重要的那个了。
虽然她极少出门，但那些传闻多少也知道了一二。尤其是那件事闹得沸沸扬扬。为了此事，还特意跑了一趟。却吃了个闭门羹。耳边飘过来一句话：“刘夫人，今儿个咋不见荀大媳妇儿和黄四奶奶啊？”
那刘夫人满头珠翠，一身绫罗。用湖丝手帕擦了擦嘴，又让丫鬟拿了个芙蓉糕吃过后，才说道：“还不是因为昨天她俩的男人在街头私斗那事儿吗。真的是自作孽，不可活。你说为了个女人犯了国法，落个充军的下场。值吗？她俩去官府找人托门子去了。不过我就奇怪了，天涯何处无芳草，他们干嘛非得要在一颗树上吊死呢？武夫人，赵大奶奶，你们二位可都是当事人。怎么着事儿也比我们清楚的很。给我们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众人纷纷附和。武夫人和赵大奶奶对视了片刻，众人顿时觉得她们两个人之间一股子危险的气息在流动。过了一会儿，赵大奶奶先退让了，大家才松了一口气。目光都转向了武夫人。
武夫人“哼”了一声后说道：“闹得这么大，还不是为了我家里头的那两个小王八蛋。”人尽皆知，这位武大夫人虽说管家理事那绝对是把好手。可让她相夫是没什么问题的，教子嘛，就无方的很了。她生的那对姐弟俩，一个是刁钻古怪的大小姐，另一个是败家花心的公子哥儿。人人惟恐避之不及。眼看着两个孩子都到了议亲的年纪，却无人肯上门提亲。连城里的媒婆们都退避三舍。自己的亲生子女不争气，偏偏那几个小妾生的儿子一个比一个厉害。眼瞅着夫君有心让那些庶子顶大梁，这如何不让她着急上火啊。
前几日，正为此事心烦的武夫人，从心腹处知道了白家兄妹的逸事。灵机一动，便立刻命人准备下厚礼，亲自登门拜访。她的想法是：让女儿嫁白家哥儿，儿子娶白氏女。借联姻把这对聪明能干的兄妹收入麾下，帮那两个不成器的东西保住家业，不致于被那些庶出的给分了去。
本来一开始谈的挺好，岂料半路竟杀出了两个程咬金。布商赵老五两口子也看上了白家哥儿，想弄回去当女婿。大福钱庄的老太婆也闻风而动，来跟她抢儿媳妇儿。赵老五那媳妇儿嘴快，把武、李两家的老底儿给揭了。三家人互不相让，闹了个不欢而散。婚事也因此没了下文。这个赵大奶奶，真的是损人不利己。以为能稳操胜券，结果也是热脸贴上了冷屁股，不知道为什么也弄了个灰头土脸的。可现在，眼瞅着人家兄妹俩炙手可热，自个要再想要争取就难了。
“人心不足蛇吞象。自己个儿心思龌龊，还想要占人家的便宜。我呸！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个儿，是个什么东西。”赵大奶奶阴阳怪气的说道。
武夫人也是个心直口快的人，当下就直接给怼了回去：“你以为自己家的那个是什么好东西啊，水性杨花的玩意儿。还有李家的那个老太婆，都赶走了三个儿媳妇了，还想祸害人家的姑娘。不就是为了钱吗。”她一个一个的点名，把那些去说媒提亲的挨个给损了一遍。偏偏她说的事儿都有凭有据，绝没有空穴来风。搞得在座众人都无言以对。
一直在角落里冷眼旁观的甘凌玥心里跟明镜似的。这些人根本就不像她和哥哥那样，对枫哥哥和他的妹妹是真心实意的。他们只是想要为了自己的私利，根本就不顾及白家兄妹的感受。想到这，她觉得脸上发热，不用想肯定变成了一个红苹果。幸好角落处光线暗，不会被人注意到。
转念又一想，好奇心占胜了理智。这位白荷姑娘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子呀？能让包括哥哥在内的那么多人关注，有机会一定要见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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