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12月31日。
天空中不断出现的白色颗粒被太阳淹没,它们悄无声息地把小镇层层覆盖,又开始一点点融化。好想在屋里避避寒,可是如果在里面的话,就注意不到鞋迹主人的踪迹。
我一边望着地面融化的雪水,一边等着那个女孩子从我家里出来。
我趁这段时间弹了弹粘在身上的雪,没有受伤,就是之前屁股摔得很痛,我向四周张望,安静得仿佛时间已经停止。
沙沙……
有踏雪的声音,比起屁股的疼,我眼前有更需要解决的事情。身前终于出现了熟悉的鞋迹,是那个女孩子的脚印,中午在公园后面也看到过,就是她告诉我有关“平行世界”的事情。
…沙沙
雪面上又出现了一道鞋迹,看来是她从我的公寓楼栋里出来了,我跟着她的鞋迹来到椅子旁边,位置上的雪被弄开。
我松了一口气,来到她的旁边刚要坐下,突然她的鞋迹动了起来,接着雪面上出现了手指尖大的洞,洞发出沙沙的声响不断移动,形成一个个字。
字体显得有些潦草,让人觉得她比较着急:【ほのか?】
我连忙写道:【我在这儿呢】
她说:【我一直在找你】
【那实在是对不起】
写字的时候我觉得雪和以前十分的不一样,没有软绵绵的感触,开始变得像冰冻果子一样,可能是由于快要融化了吧。我打算问问她有没有见到另一个我,但刚要写的时候她已经在雪上写字,文字的线条显得十分焦躁。
【你猜拳赢了吗?】
看到这一句话我顿时僵住了,感觉心脏停止了跳动。那件事她怎么知道?接着她在雪面上写道:【我遇见你妈妈了】
……
……
……
女人朝木川说道:“我是穗香的妈妈。”
“啊,是这样啊。”
木川唯总觉得会是这样,但是接下来的话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可是那孩子三个月前就死了。”
女人呆立着盯着地上的鞋迹,仿佛轻轻一推她就会瘫倒在地哭起来。
在木川唯的世界里,渡边穗香这位少女已经被火化,肉.体已不复存在。但是雪面上仍留着她阔步的脚印,很难想象看到此景,她的母亲是怎样的感受。
渡边穗香的祖父母也住在这座古老公寓的207号房里,这里好像是她母亲的生家。
“如果你有时间的话,我想让你知道具体的情况。”这么说的女人把木川带到了家里。
木川唯第一次通过装饰在精美佛坛上的照片看见了渡边小姐的容貌,高中生年纪的她看起来非常年轻漂亮。
木川喝着茶,把两人认识的经过和盘托出,平行世界的事也全都说出来了。途中渡边小姐的祖父母觉得太离谱要把她赶出去,这种脱离现实的东西他们并不相信,不过被穗香的母亲制止了。
女人不知从什么地方拿来了一个纸箱子,箱子用胶带封着。她让祖父母确认箱子是从来没有开过的,因为要是开过一次的话,箱子表面应该会留下胶带被揭下的痕迹。
“这些是那孩子的遗物。”
渡边穗香的母亲从箱子中拿出来一双运动鞋,来到玄关把鞋压在雪上。玄关留下的鞋迹和外面渡边小姐的鞋迹完全一样,虽然看到这些祖父母仍然认为木川唯是骗子,但母亲已经相信她了。
木川从公寓里走出来,富冈义勇不知道去哪了,雪被太阳照射着,快要融化。她沿着刚刚残留的鞋迹走到外面的长椅前,接着身后传来沙沙的声音。
【妈妈应该已经死了才对】
渡边小姐的鞋迹终于动了起来,凌乱的雪面上出现了她的文字。
【是啊,在你的世界里】
【我的世界?】
【在我这边死去的是你】
木川从她妈妈口中得知了三个月前发生的事:那天她们猜拳来决定谁去买东西,母亲出了剪刀,而渡边小姐出了布,结果她离开家门刚过了几分钟,远处就传来了巨大的声响。据说有个司机一边开车一边犯困,完全没看路就直接撞上了她。
仿佛用吸管往肥皂水里吹气,产生无数个气泡那样。如果世界在每个选择点都会分支、增幅、膨胀的话,那么也应该存在着司机没有犯困,没发生事故的世界,母女二人都没遭到事故的世界也可能存在。
比如说母女猜拳一直都出一样的,结果拖延了买东西的时间,避免了事故,这样的世界应该也会有。或者也可能存在两人都去买东西结果都遇到事故的世界,既有只受到轻伤的世界,也有留下终生残疾的世界。
【猜拳我赢了】她写道。
在她的世界里似乎是妈妈出去买东西了,结果妈妈不幸遇难,只留下了渡边穗香一个人。
不过现在木川没时间询问详细的情况,周围的树木和房屋上已经传来了水滴滴落的声音,雪水正在飞快融化。
木川在雪面上写道【我带你去一个地方,跟我来】
【去哪里?】
【去能和你妈妈交流的地方】
如果她们之间只能用平整的雪面交流,那么为了抢在雪融化之前,木川唯展开脑内的地图思考着最好的地点。
【三岔路】
那条路有她和渡边小姐中午一起走过的坡道,住宅地间有杂木林,多亏周围的树木遮挡住了阳光,有些昏暗,而且空气也十分寒冷,那里的话雪也应该不会那么快就融化了。
没有时间等她的回复了,木川跑了起来,犹豫着的渡边小姐的鞋迹也跟了上来,踩在变软的雪水上发出的声音就好像把勺子插进冰淇淋。
公寓后面的雪已经全都化了,渡边小姐的母亲就在那里等着木川,她露出了仿佛快要哭出来的表情:“穗香还在吗?”
“跟我走!”黑发少女伸手拉住女人的手腕,朝前方跑起来。
……
覆盖在道路的雪上,突然出现了两条平行线,它们没有要相交的意思。拐弯的时候,两条线彼此重合,接着又出现了另外的两条线,我明白了这大概是轮胎的痕迹。看不到车身,只有轮胎的痕迹在雪面上疾驰。
我所在的青森县里,从对面来了一辆车,那辆车慢慢的要从我身旁经过。隐约能在雪融化的泥水上看见那个女孩的脚印,这时一直跑在我斜前方的她突然蹦到车前。
“危险!”
我不自禁地叫道。她的鞋迹被车的轮胎压没了,但是车经过后,她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一步一步留下脚印,来到马路对面。原来如此,实际上有车经过的是我这边的青森县,她那边什么都没有。
我松了一口气,回想起因为事故而死去的妈妈——我朝出门买东西的妈妈的背影说道“慢走”,妈妈回道“我出发了”,结果这成为了妈妈最后的一句话。
因为一边开车一边犯困的司机,妈妈成了再也不会回来的人。我知道妈妈要出剪刀,妈妈猜拳的时候90%会出剪刀,虽然我当时心血来潮地想故意猜输,帮妈妈买东西,可最后我还是把自己的时间放在了第一位,赢了她。
我让妈妈输了,让妈妈去买东西了,妈妈死了全都是我的错,和我杀了妈妈没什么两样。
【我带你去一个地方,跟我来】
【去哪里?】
【去能和你妈妈交流的地方】
那个女孩所在的青森县里妈妈还活着,她没有说谎的理由,她也知道了猜拳的事情,她从妈妈口中直接获知了事故的详细情况。应该死了的妈妈现在还活着!我的鼻子里一阵酸楚,追着女孩的鞋迹,我眼前模糊了起来。
沙沙……
踩在雪泥上,发出这种潮湿的声音。我屏住呼吸不让眼泪流出来,紧紧跟雪泥水的鞋迹的后面,没法一边跑步一边和她交流,所以一路上我只好保持沉默。
蓝蓝的天空之下,小镇的积雪变成水滴,消失,露出常绿树的绿色和沥青的黑色。邮筒上已经可以看见红色,可以听到雪水流进下水道的声音。
拐弯的时候突然眼前出现了一个男人,我躲避不及和他撞个满怀,手和膝盖蹭到了满是脏兮兮泥水的地面。
“对不起!”
男人帮我站起来,看到我变脏的衣服他要拿出手帕。
“啊!没关系,是我不注意,对不起。”
那个女孩好像没注意到我摔倒了,她保持着原来的步幅和速度向前走着,这里的声音传不到她的耳中所以也没办法。
我冲男子低下头,赶忙向女孩的鞋迹追去,这时眼前出现了一群孩子挡住了我的去路。昨天我也来过这里,可一个人都没碰见,安静得仿佛所有生物都在冬眠。不过积雪融化,日常不断恢复的下午,这里却显得很热闹。
孩子路过后,地面上留下了无数鞋迹,女孩的鞋迹已经消失了。我把脸凑近地面,观察泥水面上的凹凸,地面不像中午以前那样平整、上面满是众多行人的痕迹,白色当中夹杂着泥一样的黑色。
在稍远的地方我发现了女孩的鞋迹,地面上点点留下着她的脚印,我打算跟着这个追向她,她应该还没走远,马上就可以追上。
大部分地方雪融化了看不清她的鞋迹,往来的车辆和行人把她的鞋迹抹掉,扫雪的人连同她的鞋迹把雪用铁锹铲到一边。
我难以抑制焦躁的心情快步前进,好几次都撞上了路人,每次我都道个歉接着往前走。摔倒的时候,手心蹭破了冒出血丝,衣服也被泥水弄脏。
好不容易留下的女孩的鞋迹也被众多的行人踩没,雪快要化光了,最终我根本没法判断哪个才是她的鞋迹。
“等等我!”我情不自禁地叫道,“你在哪里?”
几个行人回过头来看着我。
“我该往哪里走?”
我一边走着一边叫着,踩过积水,袜子湿透了。脚尖冻得发僵,我好想在原地坐下,从刚刚我就一直在跑,疲劳感支配着全身。
“你在哪里啊!”
差点撞到了遛狗的人,狗冲我汪汪直叫,我觉得受到了责备,差点儿哭起来。
正当我快要放弃的时候,我在视野的一角发现了那个东西。
建筑物的阴影中有着齐膝高的矮树丛,树丛上面仿佛棉被一样覆盖着一层细细的雪花,因为在阴影当中雪并没有融化,上面写着一行字:【三岔路口后面的台阶】
奇怪,并不是那个女孩的字。
挺好看的,但有点潦草,笔锋很重,是男生的字迹。我再次细心观察周围,公寓入口的旁边、家家之间的空隙等等没有人经过的背光地里都残留着崭新的雪面,在这些地方的小小雪面上都写着这样的消息。
【中午你摔倒的那个台阶】
我找到了下一条消息,文字写在了只有手掌大小的雪面上。
【她们在台阶上】
是为了让我容易发现,所以这个人在雪面上尽可能多的给我留下了消息吧?
被太阳照耀的地方的雪已经完全融化,中午之前那银装素裹的风景已经不再,让人觉得那其实只是一场梦。
我来到三岔路口后方的那片杂木林。道路两侧的树木只有光秃秃的树枝,缺乏光彩的四周让人发冷,好像自己误入了画中。
……
前方看到了中午和渡边穗香小姐一起走过的台阶平台,上面仍然留有厚厚的雪白,木川唯长舒一口气。虽然没有叶子,但周围的杂木林貌似遮挡住了几分阳光。
她和渡边小姐的母亲呼着白色的气息站在上面,她们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做的了,只能在这里等待渡边穗香。
“真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望着满是枯树风景的女人说道。
“没什么,只是一时兴起,反正我也很闲……”木川回答。
“但是如果你没能发现那孩子的话,就什么也不会发生了。”渡边穗香的母亲肿着红红的眼睛。
“你没事吧?”
“我想起了以前的事情,她第一次走路的时候的事。”
女人呼出一口气,鼻子周围都有些红。
“我张开手臂等着她,那孩子摇摇晃晃地迈着双脚向我走来,我忍着伸出手臂的欲.望静静地等着。摔倒了再爬起来,那孩子,一直都在笑着,我不在了她也在走着啊……听了你的话,我放心了。”
木川朝台阶下雪水汇聚的小河望去。
第一次迈开脚步时候的她也是那个样子吗?朝着伸出手臂的人不断进行着练习吗?最初的目标只是离开谁的怀抱,可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她就离开了故乡,一直在遥远的其他世界旅行,就像走在没有手电看不见尽头的漆黑夜道中一样。
太阳仍在不断地照耀,现在杂木林也无法遮挡太阳了,马上台阶的雪就会融化掉吧?
“她可能不来了。”黑发少女冷静地作结。
刚要走,远处传来了轻微的声响,那声音就像是踩在冰冻果子上。她们朝坡下望去,发现带着日轮刀的黑发青年正向这边走来,他身后不远处的雪面向下凹陷,渡边穗香小姐的鞋迹一步又一步地清晰印在雪中。
沙沙沙,她听到了踏着融雪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