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从早晨开始天气就阴沉沉的,天空布满了乌云,就像工厂里冒出的黑烟,听到宅邸里的婆婆说下午有大雪。明明上周还有升温的趋势,今天又开始变冷。
木川唯穿着长袖长裤和外套,一身避免皮肤暴露在外面的打扮,为了遮脸,在小小的脸蛋上盖了一个巨大的口罩。
三个少年在院子里练习挥刀,做着康复训练,她便百般聊赖地坐在廊檐下面看。
过了一会,她就觉得无趣,视线自然而然挪到空中的乌云上方,又慢慢移开,扁柏树黄褐色的叶子里掺杂着些许干枯的绿叶,呼出的白色气息从半空洒落下来,凛冽的严寒针砭肌肤。
眼前是宽阔的草坪,野草已经枯萎,草坪中央是沙砾铺就的甬道,甬道尽头祭祀先祖的祠堂、石灯笼、花岗岩的牌坊,都肃穆井然地站立。
杨桐树叶的光影一阵乱晃,她看见树上隐约露出黑红色羽毛的小鸟,小鸟发出出喳嘎嘎的叫声,从眼前飞过,好像是乌鸦。
眼皮一点点阖上,木川垂着脑袋昏昏欲睡,一阵细微的响动在右侧落下,于是她睁开眼睛望右瞥去。
“吵到你了吗?”石见说。
发现是认识的人,木川懒得回答,又重新收回视线,靠在廊柱打了个哈欠。男孩坐在廊檐边打开了自己带来的书,是《怀风藻》,他默不作声地翻开序言,开始默读。
“逖听前修,遐观载籍。袭山降跸之世,橿原建邦之时,天造草创,人文未作。”她摘下口罩,慢吞吞说着。
石见银山偏过头,看见黑发少女此时正无精打采地靠在那里,举手投足间颇有几分大人意味的懒散和闲适,那是小孩子模仿不出来的姿态。
他看着这张闭着眼睛的脸,她只有红红的嘴唇格外显眼,就像被指尖轻弹的鲜花一样,开开合合道:“至於神后征坎,品帝乘乾。百济入朝,启龙编於马厩……”
她不背了,正当石见以为她忘记的时候,少女却忽然往后一躺,以一种与大家闺秀无缘的姿势,随性地倒在木地板上,双腿在台阶上晃着:“字太多,懒得念。”
石见银山:“……”
“对了,你和小草莓今天不是约好一起出去玩吗。”
石见翻书的手顿了顿,想起昨天晚上吃饭时朝仓那家伙全程都是耳根通红的状态,心中不禁叹气,劝也劝不动,只得任由自己的新朋友栽进一个无底大坑。
“那家伙直接来这里找我。”他说完之后,又有些迟疑,“你……”
“嗯?”她懒洋洋地哼了一声。
“没什么。”
他摇摇头,重新垂下脸,用余光瞥见少女正用胳膊挡住双眼只露出下半张脸。
“你父亲是什么样的人?”她忽然问。
他难以置信地看了她几眼,可对方依旧是这幅仿佛遮阳般的造型,看不全她的表情,于是他只好随口糊弄过去:“很普通。”
“你手腕上的表,是你父亲送的。”
“你怎么知道?”
她似乎是笑了一声,语调里带着笑意:“不然表带那么宽,一看就不是小孩子的款式,应该很重吧。”
“……是八岁生日的时候,父亲给我的。那天他完全忘记了我的生日,很晚才回来。可能是觉得有些过意不去吧,他把从没离过身的手表摘了下来,戴在我的手腕上。”
石见不再说话,那只表几乎是父亲送给他的唯一一件东西。金黄色的表,拿起来沉沉重重的,表带是金属的,平时摸上去很冰凉,对于他来说,表戴在手上实在太大,太重了。
父亲平时从来没有给他买过什么东西。与其说是对他严厉,倒不如说是舍不得花钱,他磨着母亲买了一大版游戏卡牌,高兴得不得了。可是父亲似乎不喜欢看到他高兴的样子,大发雷霆,把卡牌全部扔到澡盆里去了。
“无聊的故事。”她兴致怏怏地翻过身,面朝着外面,对表的事情失去了兴趣。
“你的父亲是什么样的人?”石见反问,没道理只有他被这样审讯似的问话。
少女背对着他,看不见表情,声音漫不经心地传过来:“谁知道,疯子吧大概。”
“什么疯子?”
另一人的声音加入对话,坐在廊沿上的两人同时抬头去看——披着绿色菱格羽织,花札耳环,红发的少年此时正弯下腰,眼睛弯弯地看着他们:“你们在说什么?”
是灶门炭治郎。
“你们锻炼完了?恢复得怎么样?听说你的肋骨被人扯出来了。”木川用一种谈论花花草草的语气。
“……”
炭治郎被哽了一下,默默睁着半月眼看她,又觉得女孩子好整以暇的神色有点幼稚,忍不住带上笑意:“差不多痊愈了,伊之助也是,他骨折的地方已经长好了。”
这回换成木川无语凝噎。
……你们这也长得太快了!昨天还在打着石膏今天就拆掉了吗?!人类才不可能有这么快的愈合速度所以你们一定是鬼吧!
她无语了几秒,耷拉着眼皮,变成炭治郎同款半月眼:“啊,是吗,真可惜。”
“说起来——你和那个鬼……你们认识吗?”
听着少年不确定的问法,木川一下子坐起来,直起腰,瞬间拉近和少年的距离,差点撞上他的鼻子。于是炭治郎马上后退半步,避免两人真的脸对脸撞上,表情有些尴尬。
但木川脸上没有丝毫的变化,她完全不在意这个小插曲,甚至还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继续开口:“金卉?我揍了他一顿,他应该回去告状了吧,不知道他老板说了什么,导致这家伙开始纠缠我。”
还没等炭治郎有所表示,她又快速着接上:“我真的承受了这个年纪不该承受的压力,所以说不要追女生追得太紧,这样下去喜欢的女生是不会接受的,不会有好结果的!”
由鬼吃人的都市怪谈事件,直接变成了跨物种的跟.踪狂求爱,档次一下子就被拉下来了。
灶门炭治郎:“……”
“那个谁,刀借我一下。”木川朝院子里喊了一声。
“神酱!!!好可爱~~”
那个谁直接扭成了一朵麻花,开开心心跑过来把自己的刀双手呈上:“请用。”
石见银山:“……”已经训得服服帖帖了啊。
木川随手拔出刀鞘,我妻善逸的背景依旧是粉色的小花,他在原地扭扭捏捏地荡漾了几秒,然后凑近她:“冷酷的表情也超级好看!”
木川姑娘拨开他的脸,一本正经地举着刀:“你们知道武士吗?从前的武士和浪人就是拿着这样的刀,然后上战场刷刷刷砍敌人就跟砍瓜一样,《浪客剑心》《七武士》《无限之住人》都有这样的故事——”
“噗嗤……”
石见捂住嘴,佯装平静:“没什么,你继续说。”
她默然地看他一眼,又重新摆出一副义正严辞的样子,左手抵着下巴沉思:“我觉得我也需要跟上时代潮流,搞一把刀带着,这样是不是就有漫画主角的感觉了?然后我的绝招就叫饕餮噬天紫翼暗狱金翅极东之地烈焰磁暴天雷真君不准道人万法归一定量贤者元力上人———”
“噗、咳咳咳咳……”
木川唯瞬间睁着死鱼眼,扭头狠狠瞪着石见银山:“你刚刚笑了吧?”
“没有啊。”石见摇头。
“我听见你在笑了!你就没停过!”
石见银山断断续续地说完,憋笑憋得浑身颤抖:“因为、怎么会有人一把年纪了,还像个、小孩子一样说这种话……”
木川唯才不会和真正的小孩子一般见识,所以她甩开刀,直接一把夺过石见手里的《怀风藻》,举得高高的,不让他拿到:“从现在开始我宣布它是我的了。”
“这是我的!”石见银山咬牙切齿地说。
“这上面写你名字了吗?还是你叫它它就会飞到你手上?在谁手里就是谁的。”木川正在给一个13岁的孩子传授她的强盗逻辑:“你知道为什么没有女生喜欢你吗?不止是因为你不够潮流,还因为你不会说话,我知道你想要这本书,你就不能和我说一个请字吗?我很少拒绝别人的请求。”
“如果我说请你会给吗?!”石见银山大声吐槽道。
木川姑娘认真思考了几秒,苦恼地说:“这只是你的假设,你还没有说。”
“啊啊啊啊我要跟你拼了你这个魔女!!!”
石见拔腿就冲了上去,作势跳起来抢书。木川唯原地转圈躲开他的手,把书举到他踮脚碰不到的地方,故意打开一页大声读起来:“此皇子,风骨不似世间人,实非此国之分……”
两人在院子里一个追一个逃,看得其他人眼花缭乱。尤其是木川,虽然还是一副正经的面瘫脸,但那种大仇得报的得意和恶劣已经从言语间流露出来,她双手背在身后藏书,看着高冷,语气却一直上扬,臭显摆似的大喊:“而且你居然还不会背!”
石见银山崩溃极了,哇地大叫一声就扑向炭治郎,控诉某人的恶行。
看见全程的灶门炭治郎:“……”
我妻善逸毫不吝啬自己的幸灾乐祸,指着石见笑得直不起腰,然后下一秒就被伊之助用院子里晾晒的被单罩住脑袋,晕头转向地在地上滚了几圈。
四个小孩子开始了追逐战———不,准确来说是三个孩子和一个17岁自称社会人的少女,他们一边跑一边拿起地上的各种物品互相伤害,在院子里大混战。
等朝仓信走进大门,看到的正是这样一副让人无语的场面。
朝仓:“……我似乎来得不是时候。”
炭治郎:“……我们坐下来喝茶吧。”
木川眼尖地瞥到朝仓的脸,马上从混战里抽身而退,跑到那边去,兴致勃勃地开口:“小草莓你来啦,想吃什么吗?”
朝仓信的脸颊马上整个都红起来。
石见银山暗叫不好,他立刻也跟着跑过去,故意插在两人中间:“我想吃苹果!”
“没问你。”木川接得飞快。
可恶!不要靠近这个家伙啊!喜欢上比自己大的女性肯定是没有好结果的!石见之前喜欢玉置清良,结果她死了,她直到死也不喜欢他。如果朝仓喜欢这个家伙,那么肯定也会受到伤害的!
石见银山忙着找各种借口和理由,就在他头脑风暴的时候,一抹黑色划过眼帘,他下意识盯着看了看,不知不觉就问出来了:“啊,你的脖子上——”
木川经过刚才跑跑跳跳的打闹,衣领松松垮垮,脖颈侧面有一点点模糊的字体,看不出具体的内容,只剩下浅浅的印子,几乎要消失。
“哦,是以前的纹身。”她漫不经心地说。
“纹身?”朝仓忍不住问。
“这里有吗?我记得明治时代天皇是取缔纹身的,好像只有□□才会有。”她拽了拽衣领,似乎并不在意,“以前这个位置有个黑色的字符,现在差不多消失了。”
“为什么?”
“是问为什么要弄上去吗?我也不知道。”
那是有点嘲讽的语调,朝仓不解,同时又问道:“那为什么消失了?”
“时间久,就掉色了。”
她好像不想谈论这个话题,撑着脑袋看向这孩子的方向,忽然开口:“我说你,想纹身吗?”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