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店老板跟望进室内的人四目相接,他的表情一定相当不安吧。
尾生瑞露出复杂的表情说:“如果我解释,你会相信吗?”
“我希望你告诉我,只是我多心……”
“我没想到会变成这样。像是夜乃的事,还有现在这种状况。”仪表堂堂的男人叹了口气,在桌台前坐了下来,“没想到居然败在了一张画上——”
“为什么要做那种事?”
“如果两只狐狸不吵闹,小夜就不会醒,现在应该也还活着。就算女人被杀掉,反正都可以再找,吃亏的也不是你。”
尾生瑞从外套内侧掏出一把小手.枪,是黑棕色的左轮,坚硬的枪.口抵住了哥哥的腹部。四十多岁的男人因为绝望、懊恨和痛心,紧紧闭上眼睛,泪水沿着眼角不住地外流。
一楼是前台和餐馆,而二楼的转角处原先摆着舶来货地毯,是小夜非常喜欢的紫色蔷薇花图案,怕把地毯弄脏,一家人去二楼都会换鞋。在那件事发生之后,地毯就被鉴定科的警官带走了,如果之前有人穿着专门的室内男鞋走上二楼,在画上留下脚印,只会是凶手。
那天晚上侵入这个家的弟弟,杀死了夜乃和小夜。会知道尸体的发间夹杂着狐狸毛的人、可以用锉刀打磨手指的人…在那个小姑娘和自己提起这些事的时候,尾生彦始终不愿意怀疑弟弟,但是……
他听见扳起击鎚的声音,对方已经准备好要抹去会对他造成威胁的对象了。
就在此时,玻璃破碎的声音响起,狐狸鸣叫声与子弹发射的爆.破同时交错,空气被加热,瞬间膨胀般的压力与强风窜过身旁。没有疼痛,尾生彦伏下头,睁开眼睛,窗玻璃化成碎片洒了一地,蓝色的狐狸在子弹发射的瞬间挡在他面前。
狐狸的牙齿死死咬住枪.口,弟弟用左手掐住狐狸的脖子扣下扳机,每一扣扳机,它的身体就弹跳似地颤动。
要是再继续开枪,狐狸就要死掉了,尾生彦扑向对方持枪的手。
“住手!”他瞪着弟弟的眼睛大叫。
对方露出吃惊的表情,可能完全没料到一向老实好脾气的大哥会抓住他的手臂大吼吧。
“那可是妖怪,是鬼狐,是会吃人的。再说了,大哥你原先就是猎狐人,杀死的狐狸可比我多得多。”
尾生瑞粗暴地甩开男人,可能是想先解决大哥,于是瞄准了他的心脏。但锐利的狐狸牙齿瞬间从身后咬住了脖子,尾生瑞惨叫一声松开手,脖颈处被抽出了一条红色的线状物体。他瞪大了眼睛望着从自己的身体被拉出去的线,血管“噗”地绷断,枪从手里掉落,大量的鲜血喷出,把房间喷得一片赤红。
弟弟倒在地上一动也不动之后,狐狸也摇摇晃晃地在地板倒伏下来,它蜷起身体,尾生彦连忙跑过去用手掌扶住它的身体,蓝色的毛发被染成了红色,子弹的洞口还在源源不断地流淌血液。
旅店老板向外跑去,正好撞上了庭院里来勘察情况的长野和其他警官,他请求他们快点叫医生来,求他们找人救救这只狐狸。
一群人慌慌张张跑进去查看尾生瑞的尸体,只有男人发现狐狸已经不在原地了,流出的鲜血点点延伸到立柜,他循着血迹走去,来到前台。
狐狸就蜷缩在柜子里面,夜乃负责招待工作时,它们总是待在这里睡觉,小夜也会蹲在旁边摸摸狐狸的脑袋。
一定是还记得当时的事,才会拖着重伤的身体缩在这里吧。
“唰——”明晃晃的刀刃被抽出,富冈义勇面无表情举起日轮刀,居高临下站在男人面前。
“不……等一下…”
对方挥刀的动作顿了顿,明知道是徒劳,尾生彦还是屏住呼吸拼命解释:“虽然是鬼,但是它没有伤害我们!能不能放过……”
“砰——”
呼啸而来的子弹正中狐狸的脑袋,炸开的血液溅了尾生彦满手,他的脸侧都沾上了血沫,颓软的小狐狸趴趴地耷拉下来,终于失去了声息。
是谁?!
男人的双手颤抖着,茫然地朝前方望去,位于廊檐下方的人,正是端着枪的黑发少女。她松开枪柄垂下手臂,依旧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模样,随意把枪丢在地上。
那是弟弟的枪,被她捡起来了吗?尾生彦的牙齿咬得“格格”作响,无法遏制的怒火袭上心头,他像是一头被激怒的狮子,弹跳起来冲向了少女,用手拎起她的衣领:“你——你居然敢——”
富冈义勇收起刀,皱眉看着眼前的景象。
“为什么要生气呢?”木川抬起下巴单纯发问,她没有挣扎,“那是鬼。”
“那又怎么样!”
这对话有点耳熟。
“你有什么权利决定它的生死?!你又不是鬼杀队的成员!别给我多管闲事!!!”
闹得有点大,几个处理现场的警官绕过来拉架,长野督察员抓住尾生彦的手臂:“干什么呢?想被抓捕吗!”
男人被拉走了,木川唯这才重新拽了拽自己的领口,漫不经心掸开灰尘。
“对于这种行为,你是怎么看的?”站在旁边的富冈义勇突然出声。
“我的想法并不重要。”
她蹲下来,平静盯着狐狸失去高光的黑色眼睛:“但是,我不觉得遗憾。”
……
尾生彦往外跑。
他踏出去的脚步在坚硬的石阶上“喀喀”地回响,冰冷的空气一下子吹了起来,但是坚牢的建筑物连黑暗都无法吸收,风也滑过地板和墙壁的坚硬表面,吹到别处去。
——混蛋!
他莫名地气愤,这种愤怒没有明确的对象。
喀喀喀,脚步声作响。
报应!全都是报应!是他年轻时候捕猎狐狸的报应!是诅咒!
“爸爸,你看,是蔷薇花!”小夜举着方素纸折成的白花,捧在掌心,“它什么时候才能开?”
“爸爸也不知道呢,不过如果这次爸爸出门如果看见好看的花和好吃的软糖,就带回来给你,好吗?”
“好!小夜在家里等你回来!”
男人捂住脸,泪水顺着他的指缝一滴一滴掉在地面上,把泥地打湿,颜色变得更深了。
忽然,出现在余光中的,被摆在桌角那里的东西——映入眼帘——前所未有的清晰起来,那是——
连名字都不知道的红眼睛少女,用最后的两张糖纸折成的蔷薇。
*
“御狩先生,该怎么办才好?”长野大喊。
“长野你那是什么乳臭未干的口气?想办法改一改行不行?什么东西怎么办?”
“哦,就是神奈川本部的这位泷岛先生……”
“这里的指挥是怎么搞的?”一名长相凶悍的男子傲慢地插话进来。
“什么怎么搞的?”
“你们这样把事情抢光,我们很伤脑筋的,也得顾虑一下我们神奈川的立场啊,主导权又不在警视厅手上。”
“这还不一定都是尾生干的吧?”
“你在说什么话啊?只要看那具遗体不就一清二楚了吗?竟然抢先行动。”
“啰嗦!你们自己拖拖拉拉到这种时候才来,还说什么抢先不抢先的?都说还不知道是不是连续杀人事件,不要妄下论断啊。”
“那你们来这里干什么?”
“当然是有人请求支援,我们才来的啊。说起来,就算是尾生瑞干的,也都是因为你们放任凶手逍遥法外,才会发生这种事。”
“哎呀哎呀,真是辛苦了。”此时其他警官走了进来。
总之,御狩正义最痛恨这类麻烦的地盘争夺意识,所以他带着长野悄悄离开房间。
“果然就是人类干的呢,这下可以结案了。”长野眼界大开地说,但御狩讨厌他那种不成熟的说话口气。
“不在场证明。”
“什么证明?”
“就是说,那个妓.女死的时候,尾生瑞有不在场证明,所以就算他杀了狐山的母女,洋馆的那具尸体也不是他杀的。”
“模仿作案?!凶手有两个吗?”
“闭嘴!别喊这么大声!”御狩正义翻了个白眼,“杀死那个娼.妇的另有其人,痕检科的人怎么回事,到现在报告都没有拿过来!”
两人转过走廊的拐角,绕进另一间房,四张半榻榻米大的房间正中央,坐着一个老太婆,穿着满是补丁的棉袄。她抬头,那张脸仿佛吃了两三颗酸梅似的皱成一团,狐疑地仰望御狩正义。
“打扰了阿婆。”御狩用眼神示意长野关门,自己穿着外套坐进矮桌里。
“要问昨天的事,我已经全部告诉你们那个像青蛙的警官小哥了。”
“我们想再确认一遍,是你报的警吗?”
“是啊,晚上还看见了女人的影子,然后早晨想去让房客交延时费,结果变成了这个德行。”
“死者是洋馆的工作人员吗?”长野说得很含蓄,御狩在心里嗤之以鼻,什么工作人员,不就是妓.女吗。
“她是第一次来,收这种只来一次的客人,准没好事。”
“完全不认识吗?”
“没见过就是没见过。你是想说我老糊涂了吗?穿着那种昂贵衣料的女人,只是来这里准备见男人的吧。”
“昂贵?她穿的衣服很贵吗?”
“很贵啊。”老太婆冷冷地说,接着向长野讨烟,津津有味地抽了起来,“告诉你,那是住在涸井附近的大小姐,才不是什么妓.女。”
长野和御狩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
——原来不是风尘女子。
那么想要查出身份,就容易多了。只是这个地点……涸井,今天才刚刚有一个少年往那里去了吧?
“冒昧问一下,您知道最近黄金井的事情吗?”
“现在都这么叫吗,明明十年前还是个小村子。”老太婆摇摇头,“晚上用井水浸泡过的东西有几率变成黄金对吧?这种老掉牙的故事只能用来骗骗你们这些年轻人了。”
能变黄金的井水,御狩正义是不相信的。但是他有预感,这个传闻,一定和凶手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