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醒了。
刘耀文是被手机铃声吵醒的。
他揉着眼睛从柔软的被窝中慢慢地爬起来,一把拿过床头柜上的耳机,意识混沌间他不知自己弄掉了多少摆放的装饰物,柔软的地毯上响起一连串的掉落声。
“喂……”
小沈总似乎愣了愣,不太相信地说:“你…居然这么早就睡?熬夜大户不熬夜了?”
早?熬夜?
刘耀文睁开沉重的眼睛看了眼手机上方的时间,才晚上十点半不到,按照警队的作息来讲确实挺早的。但他早在七个小时前给四队成员以及老张发了“苍鹰”最新位置,在得到了老张“原地待命”的指令后才和宋亚轩去……
宋亚轩呢?
刘耀文忽然清醒了。
他扫视了一圈空荡荡的酒店套房,再低头看了眼敞开的浴袍大衣下隐隐作红的咬痕,这才逐渐反应过来——宋亚轩不见了,他又一次消失不见了……
当时究竟是什么情况来着…背入式不对,那是他们刚刚进酒店时…对坐式…应该是了,是他抱着宋亚轩,宋亚轩也抱着他…然后…然后他的后脑勺忽然被什么打了一下……
“算了…你手机不是开了铃声吗?为什么不接电话?”
“我…”刘耀文看了眼界面,天…将近二十个未接来电全是他舅舅的,“没听到…怎么了?”
“你刚刚跟小宋总见过面对不对。”
呃…上床之后青春少男惨被抛弃,这算碰面么?
“那你知不知道,小宋总在一个小时前给了乔华恩2%的股份!”
那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好像一股无形的力量在骤然间推倒了刘耀文心底的什么东西。
“你说什么?”
“你果真不知道…”小沈总无奈地叹了口气,“一个小时前通知的,按照合约协议,有任何股份变动都必须告知任何一方,他们是谈好了再跟我们说的。”
一个小时前…一个小时前……
刘耀文忽地一笑,原来宋哥盛情相邀竟是为了瞒着自己做这件事吗?
“你也别担心,虽然现在乔恩华有50%的股份与全部的执行权,但他应该不会为难刘沈氏。我只是没想到小宋总也会和他站在一边……”
没想到么…没想到的人又岂止一二呢?
挂了电话后,刘耀文重重地瘫倒在床上,那带着余温的枕头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好闻的玫瑰花香。可是他现在好像,再也找不到他的小玫瑰了。
舅舅刚才还说了什么来着?临时召集的视频会议中,宋亚轩与白天判若两人,短短半小时不到的会议,他与乔恩华相谈甚欢,两人对股份迁转对方案一拍即合……
这算什么啊…刘耀文轻笑一声,我又算什么,宋亚轩?一个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炮友吗?
那晚的美食街的甜品店,他说“我相信你”,那日的市井小巷的楼道里,他说“宋亚轩是他唯一相信的人”,他从来都无条件地信任他,哪怕一丝丝地怀疑都不曾有,哪怕现在,哪怕后知后觉地现在,刘耀文都不禁嘲讽地笑道,刘耀文啊刘耀文,哪怕时至今日你居然还心甘情愿地为他辩解,自欺欺人地相信他宋亚轩是情有可原……
也许他们都无法准确地形容鱼水交欢的爱情,巧合相逢也好,故意为之也罢,这场以爱为名的博弈中,游戏场上仅有的两名玩家,一个是言不由衷,一个是明知故犯。他们患得患失,试探掩藏,最终沉沦在爱与死亡的深渊中,心甘情愿地下坠与下坠。
月色是夜幕揉碎的呢喃,晚风是海港微醺的耳语,悠远的钟声沉重地等待笠日的降临。“老张?”刘耀文肿着眼睛接通了电话,“有吩咐?”
“有,”张局似乎在翻看什么,话筒传来他一页又一页的翻书声,“刚刚姚老跟我发消息,让你们搭乘最近的航班去东岸港口,明天一早将有一大批毒品过境。”
“是…苍鹰?”
“我得到的消息并不多,但这一批毒品与当时蟒蛇携带的貌似所属同一种。”
“我知道了,老张。”刘耀文揉了揉凌乱的头发,强迫自己找回一丝清明,“放心,四队不会放它们入境的。”
看了眼地毯上的衣服,刘耀文叹了口气,还是从躺了几小时的床上下来了。
“嘶——”
他好像踩到了什么很锋利的小东西,皱着眉头拎起皱巴巴的衬衫,在昏暗的房间内摸索,忽然,仅仅只是触到那个冰凉的小玩意儿的模子,刘耀文在霎那间放大了瞳孔——金属质地,小巧精致,不规则的形状,那个熟悉的物品是……
是宋亚轩的红玫瑰胸针。
刘耀文缓缓拾起那枚还没小拇指长的银质别针,一瞬间脑海宛若翻涌的浪潮不争气地将他浮起又沉下的记忆拽回几个月前的海港与游轮,明明几分钟前还像个几乎溺水的逃亡人,现在却宛如一名五味杂陈的生还者,那枚小小的玫瑰别针像是一团飘渺不定的光,捎来了他向生奔跑的欲望。
床头柜的手机再一次响起,这是一晚上的第三个电话了,还是个陌生来电。刘耀文将别针握在手心,接通了电话。
“喂……”
刘耀文一愣,这声音是……
“是我,张真源,你还有印象吗?”
“有,”刘耀文迅速回道,“当然记得。”
张真源应该还在实验室中,刘耀文能听见瓶瓶罐罐碰撞时发出的清脆响声。“你的手机还有其他人知道怎么解锁吗?”
其他人…宋亚轩算吗?
“没有,”他摩挲着玫瑰胸针,哑着嗓子回道。不算,宋亚轩才不是什么其他人。
“好,”张真源没有注意到刘耀文短时间内的情绪起伏,“一会儿我会给你的手机发一个移动定位。”
“定位?”
“嗯…”张真源似乎在酝酿该如何解释,斟酌了好一会儿说道,“是国情局在香港安插的卧底,此次'猎鹰计划'安排给你的接头人,朱雀。”
“朱雀?”刘耀文的瞳孔蓦地放大,“可是姚老不是说……”
“朱雀没有死,也不会死,死去的只是姚老的学生而非朱雀。”张真源淡淡地回道,“赴死再赴死是朱雀与生俱来的使命与至死不渝的信念,它的生命中没有死亡,只有源源不断的新生。上一任朱雀牺牲后会有新的朱雀代替他的位置,死而复生,生生不息。”
话音刚落,刘耀文的手机便传来了一个软件下载时会响起的提示音。他看着那个加载完的进度条,打开了印有国情局图标的软件,一进入界面便看见了一张细致到街坊小路的地图。
“那…那我要去找他吗?有没有什么联系方式之类的?”
“你不用立刻去找他,而且不出意料,现在我们都找不到他,因为香港及沿海地区的屏蔽网会切断总部与他的联系,”张真源缓缓说道,“不过不用担心,朱雀会告诉你他的位置。他会在适当的时候,让你亲自去找他。”
清晨,带着凉意的光束透过车窗扫在刘耀文身上,他将遮光板打下,看了眼即将开工的港口,拉开车门走了下去。
港口建在一条繁华的商业街后,随着灰蒙蒙的天边逐渐泛起一丝鱼肚白,各大街铺也陆续从睡梦中苏醒。海湾的微风沙沙地吹动着层层叠叠的树叶,从树缝中漏下的片片光影在行人匆匆的步履中轻轻摇曳着。
刘耀文看了眼手表,才六点不到,各大商铺还没开门,港口停泊的轮船才被放下了锚,岸上繁忙的人已经开始准备新一天的装箱与卸货。
咸咸的海盐味清风卷着海平面上的水气拍打在他的侧脸,他好像看着那些缺了角的木板,他都能立刻回忆起与那个人初遇时的点点滴滴。
他扫视了一圈禁闭的店门,只好走进了唯一开着的便利店中。
“欢迎光临!”
他取过门口的提篮,直接走到了店门口旁的餐食区,为还在补觉的四队队员买早餐。
从三明治到饭团,从咖啡到果汁,刘耀文站在原地几乎将并不小的篮子装的满满当当。这时,又一阵“欢迎光临”响起,他下意识侧身为客人让道,可他挪步的瞬间却顿住了。
一个像洋娃娃般模样的小女孩背着小猪佩奇的斜挎包一蹦一跳地跑到他脚边,抬起头眯着蓝汪汪的大眼睛看着自己。
“小…小枣子?”刘耀文立刻蹲下身,与小姑娘平视,不知为何他隐隐有些期待下一个进来的人是…他。
可惜他看到了店门外,轿车后座的谭二叔。
“你怎么来了?”刘耀文尽可能平复有些波动的情绪,挤出个笑容,“他…你的轩轩哥哥呢?”
小姑娘却没有搭话,而是突然眼睛放光般看着货架上方的草莓味酸奶。
“你想吃这个?”
小枣子点点头,小手紧紧地拽着刘耀文的衣摆。
“好,哥哥给你买。”刘耀文只好站起身,帮她拿了一瓶放在自己的篮筐中,“还要什么吗?哥哥请你吃。”
本来还在挑选面包的小枣子听到这句话突然抬着头看向刘耀文,然后眨巴着忽闪忽闪的大眼睛摇了摇头。
“没事,哥哥有钱……”
可是小枣子似乎没听到刘耀文这句话,低下头从她鼓鼓囊囊的小猪佩奇斜挎包中拿出了一部手机,递给刘耀文。
“给我?”刘耀文再一次蹲下,接过这部有些眼熟的手机,“这是…是他的手机?”
小姑娘闻言睁着大大的笑眼点了点头。
什么意思...宋亚轩为什么要给他一部手机……刘耀文虽然心存疑虑还是按下了解锁键。印入眼帘的是系统自带的壁纸以及标准的六位数密码。手机…密码…他究竟想告诉自己什么呢?
“哥哥,”小枣子忽然开口说话了,刘耀文有些惊喜地看向小姑娘,静静地听她接下去说道,“轩轩哥哥,他,等你。”
刘耀文感觉心底仿佛有一株蓬草在小心翼翼地挠着,他紧紧握住手机,轻声说道:“你的意思是,他在等我?”
“嗯,”小枣子笑着点点头,似乎很高兴刘耀文终于知道了这件事,“轩轩哥哥在,等哥哥,找他。”
宋亚轩在等你找他。
在等你…找他……
蓦地,刘耀文脑海中忽然闪过一句话——“…他会在适当的时候,让你亲自去找他。”
他猛地站起身,有些不可置信地盯着锁屏的界面,一些仿佛呼之欲出却又毫无干系的记忆碎片在短短的几分钟内被他来回拼接组装,他努力地将脑海内所有他存在的片段一点不漏地连在一起,游轮上的精准狙击,酒店内的密码解锁,那一晚的信息侦查,海港口的提前安排,还有…老洋房的股权转让……这所有的所有,逐渐形成了一个他自己都不敢相信是结果。
指尖有些颤抖地在屏幕上按下——
“948 783”
最后一个数字按下,密码解开,主界面蓦地闪现,一只动画的灰色小狼赫然出现在花花绿绿的软件后——他打开了宋亚轩的手机。
“948 783
zhu que”
朱雀,灰狼。
刘耀文曾经在心底问了千千万万遍,他究竟是谁?他究竟想得到什么?他究竟有什么目的?可如今这个分明的答案就这么堂而皇之地摆在他面前时,刘耀文却突然不知该如何面对了。
他是宋亚轩,他也是朱雀。
原来,他从很早很早开始,就什么都知道了。